小妖女赤着脚走到窗前,连平日里最爱的兔子毛脱鞋也没穿。
此刻她静立窗前,隔着玻璃望着外面的一棵光秃秃黑黢黢的大桃树又发起了呆。
想起十三刚刚笃定要送自己走的话,她轻轻坐在椅子上,双臂托腮悠悠叹了一口气。
忽然,听见一声扑棱棱的响动,只见一个大家伙稳稳站在了窗台上。
小妖女只是了那大家伙一眼,便又顾自托腮沉思起来。
窗外的大家伙见小妖女不理自己,便开始用那寸把长的大嘴一下一下地啄窗子,做出敲门的样子,示意小妖女开窗。
小妖女见大家伙又是歪头又是眨眼,大有不啄开窗子就不肯走的架势,只得上前给它打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外面的寒风便夹着冬日里特有的气息灌了进来,风吹的小妖女的头发飘飘洒洒,月光下仿若出尘仙子。
小妖女僵了僵小鼻子,一吸空气中的冷洌,感觉那夹着炭火煤烟的味道十分特别,颇具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外面的大家伙伫立在窗台上,一见小妖女开了窗,便如愿似地在窗台上往里挪了一小步。
大家伙先是歪头瞧了小妖女一眼,便向她俯身一鞠躬,尔后从身上衔了一根长羽毛下来,用大长嘴叼着,直送到小妖女手上。
小妖女见它十分绅士的并不进屋,却是做了一套类似礼仪似的动作后,又叼了根毛给自己示意自己收下,她沉闷的心头不觉起了些趣味。
“咦,这是送给我的?”小妖女接过羽毛拈起一扬,清清泠泠地向那大家伙问道。
那大家伙见问,竟上下扬了扬脖子似做点头状。
原来这大家伙便是小妖女刚来霍宅那天拔白鹤毛时遇到的鲸头鹳。
那天鲸头鹳当时路过目睹了个结尾,以为小妖女十分喜爱羽毛,便琢磨着送她,摸了几天路,吓的几个小姨太直呼闹鬼后,它才在今天找到正主儿住的地方。
此时小妖女拍一拍鲸头鹳的头,正要说话,却见院子里突兀喊起一声,“什么玩意儿?”
原来是十三沐浴出来正看见那窗上的鲸头鹳点头,他唬了一跳,随手抄起擦头发的毛巾就往鲸头鹳的方向丢去。
鲸头鹳半夜敲窗正是心虚,见十三丢它不由吓了一激灵,禁不住“嘎”了一声,赶紧扑腾着大翅膀飞走了。
十三望着慌忙逾墙而去的鲸头鹳,不由自言自语,“我当是个什么?原来是那个丑鸟!”
说着便要回屋,却听那边小妖女用力地关上了窗子,十三听到那“啪”的一声,定了片刻,还是自去榻上安歇了。
接连几日都没见十三的人影儿,这一日十三回来的早,一进门就见如前几日一样满桌都是没动过的饭菜,屋里四下寂静。
十三看一看里屋的帘子,忍不住想过去,却见张妈打帘子进来,不防见了十三,她便放下茶壶回道,“少奶奶刚午睡了。”
张妈满面愁容也不敢劝十三,只唠叨着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劝也不说话,今天老太爷差人送来的毛粟子我赶着给她烤了,”张妈一指那炭炉,叹道,“也勾不起她的兴趣,这不,刚刚连午饭都没吃就去睡了,唉!小俩口吵架也不是这么吵的,若大小姐还在……”
“张妈!”十三沉声打断了她。
张妈自知失言,赶紧住了口,只得长吁短叹地出去了。
十三见那炭炉子里烤好的粟子,身手敏捷地捡出一颗,拈着瞧了一眼,便剥了开来。
“火中取栗,未必烫手。”
未多时,十三不知不觉把粟子全剥完了,他手指修长灵巧,粟子亦剥的十分漂亮干净,颗颗金黄饱满的粟肉摆在茶碟里甜香诱人。
看看表,十三洗好手才从柜子上层取出那小箱子,掏出里面的东西整装好后,他又拿了围巾帽子,朝里屋看了一眼才出了门。
十三出了城便沿着一年前走过的小路直奔容城,及至进了城,日头已快落山。
他进城后便往下遮了遮毡帽,拐了个弯儿便走入了一条胡同,没行几步便一飞身三下两下上了一家院墙。
及至落了地,他才对着正目瞪口呆瞅着他的铁公鸡王打了个招呼,“米老板,好久不见。”
铁公鸡王本是正坐自家院子里的石磨旁对着笸箩就着日光拣陈米,忽然一个身影落入院中,未等他喊捉贼,十三便脱帽向他开了口。
此时他猛得一见十三,吓的手一脱滑,差点没搬住笸箩里撒出去了几粒米。
他先是把笸箩放到石磨上,接着赶紧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几粒米拣起来,吹了吹尘土放回到笸箩,才一扭身背过去,头也不抬地对十三道,“你……你恁么来了?”
十三听他的声音十分心虚,便转到他身前故意道,“多日不见,米老板似乎清减了不少,想来是爱女不在身边,思念的寝食难安,以至如此。”
铁公鸡王一听十三此言,头更向笸箩低下,脖子上的一圈肉褟十分明显,他犹自犟道,“不是!不是!我一向厌恶肥甘之物!信奉少食养生之道,所以才能一直身材这么好!”
十三听肥如硕鼠的铁公鸡王睁眼说瞎话,只是闻之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里屋跑出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身红绸缎棉衣,梳着俩牛角辫,浑身上下胖呼呼。她油汪汪的胖手举着一只硕大的鸡腿儿,边喊爹边跑到了铁公鸡王身边。
铁公鸡王一见此状,赶紧把小胖丫拉到身后,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再出声。
小胖丫被他爹一拉,才看见院子里多出个人,她被十三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吓的一呆,继而不用她老爹提醒就乖乖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十三望着这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俩人儿,心道,任当街的傻子也能猜出他们是父女关系。
见那铁公鸡王用粗壮的螳螂臂圈着那胖圆球,一幅生怕自己是来抢球的样子,十三暗自一叹开了口,“容城谁人不知米老板膝下自来只有一位千金,前日已送予我霍十三为妻,那……”他话头一转,指着铁公鸡王身后的小胖丫道,“这是什么?”
铁公鸡王此刻搂着自家的胖女儿直发愁,他哪能料想到十三被打跑了还会回来兴师问罪。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霍十三总算做过司令,就算一时被端,以现下实局,隔天卷土重来都十分正常。
而他霍十三悄无声息就在光天化日能下了自家后院,便是他不带军队来,就是单枪匹马自己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思及此铁公鸡王看了看自己软肥的的四肢,未免被十三掰成八段,他咬一咬牙,决定硬挺着装不知道。
十三见铁公鸡王装死,他也不着急接着问话,只大喇喇地坐在了石磨上,掏出盒子炮擦了擦,顶上了一直只以脊背对着他的铁公鸡王的脑袋。
铁公鸡王正是想着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十三如何逼问只要自己不吐出一个字便能过关,未料到忽然被一个冷东西顶上了自己的后脑勺!
他在家时因怕帽子磨损从不舍得带帽子,故而现在枪口直接顶着他头上的肉皮儿,冷嗖嗖麻酥酥的触感十分清晰。
他愣了片刻,见十三不说话,便僵硬地手举过头顶,艰难地转过头来,自动结结巴巴开了口,“霍司令饶……饶命……我说实话……”他放下一只手一抓旁边的小胖丫儿,“这……这才是我女儿,给您送去拜堂的是……是,因为……”
铁公鸡王忆及小妖女又想起自家女儿当时的逃亡路,一时忘了结巴,直说要不是当时十三逼嫁,自己也不会半夜送女儿逃,若不逃也不会被那伙计卷了财物逃之夭夭。
他说到此恨不得痛哭流涕,“那两个忘恩负义私奔的龟孙儿,半夜携款私逃扔下我可怜的胖娃儿……我娃脑壳有点秀逗,要是出事……”
十三被他念叨的不堪其扰,手换了个姿势用枪正对着他的脑门,逼视着他淡淡道,“说重点。”
铁公鸡王此时正面直视黑洞洞的枪口,直观的恐惧一下子战胜了被卷走财物的心痛,他又重新恢复了结结巴巴,“重点……噢,。明白……明白……”
他想抬手擦汗却慑于脑门顶着的枪口而不敢动,见十三冷着脸不言,他只得继续道,“那给您送去的瓜女子是我娃儿在山上拣的,我们以为她是逃荒的乞丐,就……就一合计让她代我傻娃儿嫁给司令您,您正缺媳妇儿,她也缺吃少穿,这不是一两得?嘿嘿……”
铁公鸡王明知十三当时娶妻是为钱不为人却不肯说破,只三言两语偷换了概念,又赔笑道,“这还是跟您学的,多亏了您这一年以身作则对我们的教导……”
十三听铁公鸡王把恭维说的像讽刺,有心一枪崩了他,忽又瞥见他身边的傻闺女还呆呆地舔着胖手指看自己。
十三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还好当时让家里的小花骨朵代嫁了!
当他听铁公鸡王说捡到小妖女时把她当成小乞丐,不由心下微微发涩,想当初自己为了从老头子那弄俩钱花,拽着小妖女充媳妇时也给她编了个流民亡丐的身份,没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