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景术后血压平稳心律正常，麦吉富夫妻十分激动，这次真的遇上贵人，以后他们一家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生活。

麦吉富寻思着怎么感激医生，锦旗肯定要送，其他还送点什么呢，想来想去，想起刚入院的时候签署了不送红包的承诺书，于是还是觉得送一个红包比较好，于是他偷偷跑到主任办公室，送给杨平一个两万块的红包聊表心意。

可是刚送去没多久，蔡护士长就交给他一张缴费单，这两万已经交进麦子景的住院账户。

但是麦吉富不死心，总是想做点什么，他在综合外科病房转悠，看看可以帮忙置办点什么，至于钱嘛，花个几万十几万不是很在乎。

于是他找到邻床的家长问，这位家长也是快人快语：“你不要总想着送东西，没必要，医生也不需要，你要实在想表示，去买个水果篮送来，心意到了就行，水果亲自去挑，挑点新鲜的。”

麦吉富觉得这样是不是太简单，不过后来又想，有些事情本来就简单，被自己想得太复杂。

就送一个水果篮！麦吉富决定。

不过麦吉富没有在水果店买，他花了一些心思，到处找朋友问，终于问到一个搞水果批发的老乡，通过老乡帮忙，买到几种又新鲜又品质好的水果，自己凑成一个水果篮，而且和老婆一起亲自从车上抬到病房里。

这样，把心意送出去，麦吉富心里才踏实。

夏书作为协和八年制的博士，又有曹教授做推荐，很快就被三博医院录取，三博医院现在急需这种八年制的博士，年轻，可塑性强。

王院士也是急性子，他让夏书快点入职，说晚一天就少学一天的知识，少看很多手术。

在王院士的帮助下，夏书在阜外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三天左右就赶到三博医院入职，迫不及待地出现综合外科。

当时王院士认为两个无法完成的手术，其中一个是左心室发育不良综合征的婴儿，才一个月大小，需要做Fontan手术。

王院士亲自将这个病例的资料发给杨平，明确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转介给杨平。

杨平看了一下病例资料，如果不是存在血管壁弹力纤维减少，胶原纤维缺乏，这种手术对王院士来说不算什么，陈教授也做过很多这种病例，但是这个血管发育不良的因素成为手术的拦路虎。

这个小孩有不明原因的血管胶原纤维缺乏、弹力纤维减少，尤其大血管更为明显，导致大血管严重脆化，这种条件下做复杂Fontan手术，风险极高，缝合时只要手稍微抖一下或者进针出针角度不对，就会对血管壁进行切割，即使勉强完成吻合，缝合质量稍微差一点，高压的血液容易撕裂针孔。

几天后的每周例行病例讨论会议上，这个病例被当做疑难病例拿来讨论。

“HLHS，左心室发育不良综合征？”宋子墨脱口而出。

任何一个经过正规训练的心脏外科医生，都可以从影像图片做出初步的诊断。

“没错，就是HLHS，只有一个月大的婴儿，左心室严重发育不良，房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一系列的先天性心脏畸形。”杨平肯定宋子墨的诊断。

“需要做Fontan手术？”徐志良的意见。

杨平点点头：“除了Fontan手术，没有其它好办法，左心室太小，根本没法完成体循环的任务，如果不做手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心脏移植呢，既然这颗心脏不行，又没有办法治好，怎么不移植呢？”李国栋虽然认识比较肤浅，但是总归敢于提出问题。

宋子墨无奈地说：“到哪去找心脏给他移植，不像肝脏和肾脏，可以从活体上取，心脏只能从死亡的供者身上取，到哪去找合适的刚刚死亡的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够给这种小孩提供心脏的，大多是刚出生的先天性无脑儿，或者难产死亡的婴儿，现实中根本找不到。”

“只有Fontan手术一条路可以走，现在没有其它办法。”

“Fontan手术？”

对于宋子墨和徐志良来说，这只是个简单的基本知识，但对骨科研究生李国栋来说，的确有点为难，不过他最近已经疯狂地阅读各专科的论文与专著，他对Fontan手术还是非常了解。

“这个手术在阜外做不就行了，怎么还推荐到我们这里来？”

张林一副顶级医院带教老师的派头。

是呀，Fontan手术，阜外安贞都可以做，为什么要推给我们？大家也很疑惑。

“这个小孩的血管先天发育不良，尤其五根大血管，血管弹力纤维少，胶原组织缺乏，所以比正常血管要脆很多，而Fontan手术，需要对大血管进行乾坤大挪移，对血管吻合的功夫要求非常苛刻，而且一个月大的婴儿，心脏大概核桃大小吧，对脆化血管的操作非常困难。人家阜外经验丰富，所以才这么慎重，要是没经验的，直接上手术台，打开胸，将主动脉切断，准备进行转位缝合的时候发现，根本没办法进行正常吻合，这个时候下不了手术台。”宋子墨解释给大家听。

在综合外科，知识面不广不深根本没法混，连张林小五现在都拼命看书学习。

“有这么恐怖？”小五很难想象术中是什么情况。

杨平这时发言：“就是这么恐怖！这种血管如果切断进行吻合，没有极为高超的血管吻合能力，只要一针导致应力分布不均匀或者漏血，在高压的血液冲击下就会撕裂，病人立即出现大出血而死亡。”

“何主任做过Fontan手术吗？”杨平转头问一直没有发言的何向军主任。

何主任也是心脏外科的博士，何主任当年读博士的时候在南都省人民医院的心脏外科，南都省人民医院的心脏在全国能够进前五。

但是安贞与阜外是独一档，其它都只能算二流，没办法，不管承不承认，现实摆在面前，要超越安贞与阜外的心血管专科，第三名及以后得名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正如王院士所说，一个专科的建立，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心脏外科恐怕是外科里面最难发展的，所以很多省级医院的心脏外科也只能做做普通手术，当然，这些普通手术，只要在心脏受动刀子，那就是高精尖。

所以三博医院，相对最落后的，其实就是心脏外科，甚至根本没有专门的心脏外科，而是叫做胸外科，心肺食道气管都混在一起做。

何主任颇为脸红地说：“没有做过，以前跟导师一起做过，这种病例很少，一般也就帝都开展。”

“对，Fontan手术能够开展的医院非常少，这种手术要做好，并不是依葫芦画瓢把手术做出来就行，其中考虑的因素非常多，所以，一个好的Fontan手术，不仅考验医生的手术技巧，还考验医生的思维能力。宋子墨，你来给大家讲讲Fontan手术的历史吧，这个病人我打算放到我们这里来做，起码先让大家熟悉Fontan手术。”

“对任何一个手术，我总是要求大家必须熟悉该手术的历史，伱只有了解它的来龙去脉，才能理解它诞生的背景，他遭遇的困境，他如何一步一步发展，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理解手术的内涵，只有理解手术的内涵，才能把手术真正做好，我们外科医生不能满足于做开刀匠。”

“学习Fontan手术，我们要学习它的所有，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的优点和缺点——”

李国栋医生不停在做笔记，仿佛杨教授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他全部记录下来，然后有空去慢慢研究体会。

这时，宋子墨走上讲台，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白大褂解开朝两边分开，显得帅气十足。

他没有做PPT，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完全凭借平时的积累来讲这堂课。

“Fontan手术——心脏外科的天才之作，先心病患儿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子墨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这是对Fontan手术的概括，没错，如果将心脏外科所有术式列表，评价谁是天才之作，非Fontan手术莫属，其大胆的想象，缜密的思维，堪称一绝。

“要说Fontan手术，不得不先说说法国医生FrancisFontan——Fontan手术的发明者，这个医生很长寿，活到了89岁。”

“1968年4月，39岁的Fontan医生遇到一个特殊的病例，12岁的小女孩，接诊她的时候，连说话都气喘吁吁，她6个月大的时候被发现面部与四肢发紫，6岁的时候出现劳力性呼吸困难和杵状指，随着长大，紫绀与呼吸困难越来越严重，心跳非常快，红细胞数量和压积远远超过正常水平，我们知道，这种异常的增高是一种代偿现象。”

“Fontan给这个小女孩做心导管术和血管造影，结果发现右侧心房与右侧心室之间的瓣膜是完全闭锁的，我们知道，这块瓣膜应该是一个单向阀门，让血液从心房流向心室，而不是反过来，但是现在这个瓣膜却不是阀门，而是一块完全隔绝的膜。”

“三尖瓣闭锁？”有人叫出来。

“没错！三尖瓣闭锁！”

宋子墨表示肯定。

“在当时，这种病唯一的治疗手段是——心脏移植，而且预后非常不好。”

“那时候就有心脏移植吗？”有个学生好奇地问道。

宋子墨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感应笔，在电子黑板上写上一个时间：“1967年12月，克里斯琴·巴纳德医生在南非开普敦成功地进行人类首次心脏移植手术，Fontan医生在法国接诊这例病人的时间是1968年4月，也就是4个月之后。”

“哇——仅仅4个月之后，他们就知道心脏移植，技术的传播好快呀。”

“所以医生掌握最前沿的技术非常重要，而论文期刊是滞后的，专著更加滞后，所以我们要与世界同行保持密切联系，随时获取重要信息。”

有个女生偷偷举起手机对着讲台拍照，旁边的女生扭头看眼。

“你是拍黑板，还是拍宋师兄？”

“我是拍黑板好不。”

“那你怎么对着宋师兄。”

“我爱拍哪就拍哪。”

旁边的女生也默默地举起手机。

“三尖瓣都闭锁了，心血管的循环不就因为三尖瓣的阻隔中断？怎么病人还可以活到12岁？”

“活下来总是有原因的，既然没有门，势必在其它地方有洞，所以这种病人一般要么合并导管未闭，要么室间隔缺损，通过这些异常通道来完成循环通路。”

“明白了。”

“为了治疗这个病例，Fontan医生总结人经验，发明一个近乎疯狂的术式——直接将上下腔静脉与肺动脉吻合，完全放弃右心室。”

“他的思路很清晰：既然三尖瓣已经闭锁，导致肺循环不能正常进行，我们知道，肺动脉连接右心室，而三尖瓣闭锁导致右心房血液进不了右心室，在这个节点上，循环被迫中断，右心房的血液回不了右心室，那右心室哪有血液射入肺动脉去获取氧气？”

“好吧，Fontan医生宣布——抛弃右心室，我们直接让心脏只负责体循环，用别的办法来实现肺循环。”

“用什么方法？直接将上下腔静脉与肺动脉吻合，以前是上下腔静脉——右心房——右心室——主动脉，现在我绕过阻隔的部位，直接变为上下腔静脉——肺动脉。”

“没有心脏的搏动，血液怎么进入肺动脉？血液不管进入主动脉还是进入肺动脉，都是依靠心脏的泵作用，现在没有泵，血液怎么流进去。”有个学生实在弄不明白。

“说明你在思考问题！”

宋子墨昂首挺胸，走在行间，白大褂如风衣一般敞开，一米八六的高个配上帅气的脸，让在坐的女生如痴如醉。

打着学习的名号，女生们的手机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宋子墨拍照。

“当时世界上所有的心脏外科都这样认为——肺循环必须依靠在心脏跳动下右心室对肺动脉的泵血，没有心脏泵的作用，血液根本无法进入肺动脉，不然要右心室右心房干什么？所以这个方案不可能行得通。”

“但是天才就是天才，天才要么疯，要么是狂，要么两者兼有！”

说这话的时候，宋子墨的目光落在杨平身上，停留片刻继续说。

“Fontan医生的思维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Fontan医生非常自信，这个方案一定行得通，这时Fontan医生搬出一个中学物理概念：压强差！”

“我们知道，水在水管里面流动有压强，血液是液体，在血管里面流动当然有压强。体循环需要将血液压向全身，压强很高，属于高压循环，而肺循环只是把血压向肺，属于低压循环，所以体循环与肺循环是有压强差的，这种压强差就保证了上下静脉回流的血一定会流向肺动脉。”

“Fontan医生理论的根基就是这个中学物理概念。”

“而且刚刚说过，这种病人往往左右心房的间隔会穿孔，Fontan医生通过这种血管短接之后，血液直接进入肺动脉的话，恰好把左右心房的血流彻底分开，从而避免混合。”

“为什么这个小女孩会出现紫绀，因为缺氧，为什么缺氧，因为错误的循环，导富氧的血与贫氧的血混合在一起。”

“Fontan医生这个手术从有想法，到准备给小女孩实施，连动物实验都没有做过，但是天才坚信自己的正确，他力排众议，为小女孩做了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他怎么不先买几头猪来做实验，然后再用于人体，不会买不起猪吧？”

有个女生问宋子墨。

“他买不到三尖瓣闭锁的猪！”有个男生跟女生辩论。

女生毫不示弱：“为什么一定要三尖瓣闭锁的猪？”

“你不买三尖瓣闭锁的猪，怎么模拟这种病例？”

“你们这是思维定势，正常的猪也可以对肺动脉与上下腔静脉进行短接，短接后要是猪还能正常活，就说明手术成功，要是不能活，手术就失败。”

男生女生形成两方进行辩论，学生的思维就是活跃，一副吵架的架势。

男生声音很大，女生声音很尖。

张林看向杨平，准备出手阻止，但是杨平脸上挂着笑容，张林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已经离座的屁股又坐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