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通过分裂复制一代的时间是6-8小时,这个速度是惊人的。
大约十亿个病毒堆积在一起大约为一颗米粒的大小,以一个病毒为起源种子进行指数分裂,需要复制30次就可以达到大约10亿个,30次的分裂大约需要150小时,也就是6天左右。
病毒分裂的速度这么快,所以决定了它的风险也很高。
如果所有分裂出来的病毒不出现突变,或者突变后的变化不大,没有偏离我们的预期,一般来说没有问题。因为这些病毒所造成的后果已经在实验者的预计和掌控之中,而且实验者使用的病毒也是经过严格挑选,对人体不会带来明显的危害,比如麻疹病毒和水疱性口炎病毒,对人体的负面影响微乎其微,而且是一过性的。
最可怕的是病毒在迭代的过程中出现超出预料与控制的变异,一旦病毒出现这种变异,它的危害就会超出我们的预计和掌控,这些变异的病毒,仍然可以以指数的形式分裂下去,数量越来越多。
如果这些全新的病毒具备某种致病性,他们一旦进入人体,没有有效的药物清除,或者人体免疫系统也无法将它们清除,这无异于让患者感染一种全新的病毒性疾病,当然发生这种风险事件的概率极少。
病毒培育实验必须在生物安全三级实验室进行,所以陆小路需要将病毒实验放在南都医大的高级别生物安全实验室进行,目前外科研究所的干细胞实验室和肿瘤实验室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这两所实验室都不是为病毒实验准备的。
陆小路当年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对这些多学科交叉领域接触很多,所以对肿瘤的免疫学治疗、生物治疗、靶向治疗、溶瘤病毒疗法都比较熟悉,这个实验让来做最适合。
南都医大那边的病毒实验室教授们很乐意与三博医院这边合作,所以很快就达成合作意向,而且布莱恩教授介绍的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病毒学家很快也会与陆小路展开合作交流。
杨平和陆小路去南都医大考察病毒实验室,与病毒实验室的主任张志伟教授谈了很久,谈完之后,杨平和陆小路决定在南都医大的校园里转几圈,平时难得过来,每次过来时只要能够抽出时间,杨平也会走上那么一圈。
在一条林荫大道上,远远地,杨平看到饶校长,他来学校办理提前退休的手续。
饶校长当时因为关汝言和丁校长的事情引咎辞职,南都附一的院长苏青云教授接替饶校长担任新一届的南都医大校长,同时兼任南都附一医院的院长。
其实饶校长确实是一个好校长,清正廉明,敢作敢为,颇有一身正气的学者风范,他在任期间对南都医大的发展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实施了很多非常有意义的改革,那时也给杨平提供过不少帮助。
当时饶校长辞职走的时候,夏院长、苏教授、杨平等人一起请饶校长吃饭,给他搞过欢送仪式。
很远的距离,杨平看到苏教授和几个副校长正和饶校长在聊什么,周围围了一大堆学生,这些学生其实都是舍不得饶校长,听说饶校长回来办手续,大家自发的围过来,要跟饶校长握手。
饶校长也看到了杨平,两人远远地伸出手,然后走过来握在一起。
“杨教授,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最近在搞病毒对肿瘤的治疗实验,我们学校病毒实验室的张志伟教授很不错的,他以前在美国英国德国几个顶级病毒实验室都呆过,学术成绩斐然。”饶校长精神状态很好,明显没有领导干部的退休综合征。
“是呀,我们这次就是过来找张教授谈谈课题的合作,您老呢,现在怎么样。”杨平也很关心饶校长的近况。
“我呢,算是告老还乡,不久前我回老家祭祖,当地的政府听说我退休,希望能够请我回去做政府的参谋搞教育,为了这事,我们老家的县长来了这边三次,我推辞不下,答应回去帮忙搞教育,发挥一点余热,也算退休后有点事做吧。”饶校长感慨地说。
看来饶校长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杨教授,你跟张志伟教授见面了吗?”苏教授在家里一般称呼杨平小杨,现在外面,也是板正地称呼他为杨教授。
“见上面了,聊了很久,刚刚我们还参观过实验室,我跟陆教授说难得来一趟,准备到校园里走走呢。”杨平立即解释。
周围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其中也有很多老师,整条路上两头都挤满了,比明星出场的气氛还热烈,杨平看了看,足足有几千人,而且人还在增多,他们已经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将中间留出来。
“饶校长,我们好想你!”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
“饶校长,我们好想你!”整个人群的呼喊声犹如波涛一样响起,一浪叠一浪,最后变成整齐地呼喊。
自从引咎辞职后,饶校长就处于休假状态,今天正式过来办提前退休的手续,没想到在南都医大校园出现还不到两个小时,引起这么多人聚集。
饶校长先是有点不知所措,随即眼睛红红的,立即掏出纸巾轻轻地压向自己双眼,然后向大家挥手。
“我也想你们!”饶校长不停地挥手。
这边路上已经挤不下人,两旁的树林里也站满了人,他们都是得到消息临时聚集的,也没有什么组织,没有横幅,没有鲜花,只有真挚的喊声。
饶校长与伸出手的同学们和老师们握手,他根本握不过来。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来,苏教授说:“车来了。”
“苏教授,你看,多麻烦你们,还安排车做什么,我自己打个车就行。”饶校长一边向人群挥手一边说。
苏教授拉开车门:“不麻烦,就让南都医大的车再送您一次吧。”
“再见,饶校长,您一定要常回来看看。”
饶校长回头看到挥手的人群,不舍地钻进轿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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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思一过性头晕的频率越来越高,症状也越来越明显,有时候头晕厉害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意识障碍,不过这种短暂性的意识障碍一般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只有几秒钟。
杨平知道,她的头晕是颅内肿瘤引起的,此时颅内肿瘤已经影响到心跳中枢,导致心跳出现短暂的抑制,心跳受到抑制之后会降低或停止血液的输出,这样会导致大脑的供血不足,头晕就是大脑供血不足的反应。如果这种心跳抑制一直继续加重,总有一天大脑会因为长时间供血不足而死亡。
即使杨平没有告知思思的病情,聪明的小姑娘自己也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因为杨平一直没有告诉她病情,没有告诉她接下来的治疗方案,那就是现在已经没有方案,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这些天杨平每次查房,都是跟她聊那盆仙人掌,跟她一起讨论沙漠多肉植物的培育经验,杨平从来没有聊到病情,思思也没有问,他们围绕仙人掌的聊天很是愉快。
早上跟着查房的医生、护士和学生们很是不理解,为什么杨教授查房不谈病情,只谈仙人掌。
每次去查房的时候,思思都是在窗户下看书,病房的采光很好,那时候清晨的阳光照进病房,照在思思的身上,她看起来那么恬静,那么淡定从容。
杨平很想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内心世界是怎么样的,她为什么面对死亡可以如此的淡定,绝大多数的成人也做不到这样。
下午,杨平单独来到思思的病房查房,思思又坐在窗户下看书,金色的夕阳尚未退去,洒在她的身上,思思看起来就像一朵美丽的花。
杨平慢慢地走过去,思思合上书。
杨平瞥了一眼,泰戈尔诗集,她刚刚看的一页是《生如夏花》。
“你害怕吗?思思。”
现在病房只有杨平和思思,他决定跟她谈一谈,杨平站在那盆仙人掌的旁边。
思思笑了笑,脸上绽放青少年特有的红晕:“以前怕过,但是现在不怕了,我生病以后看过很多书,数学老师曾经跟我们说以后中学会学到叫做公理的规律,公理是不需要证明的,它是就是正确的,我发现医学上也有两个不证自明的公理,或者说无需证明的公理,我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道其它书上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公理。”
她居然还会总结公理,而且是医学上的公理,杨平心里十分好奇,这个古怪精灵小姑娘究竟脑子里究竟在思考什么。
“你说来听听,我看看这个公理究竟是你的原创,还是和前人的成果的偶然重合。”杨平笑一笑。
思思想了想说:“我说出来你不能笑我,不能说这是小孩子的话。”
杨平赶紧说:“我保证,我不会笑,也不会当作孩子话。”
思思低头思考了一会,抬头说:“人都是要生病的,人都是要病死的。“
杨平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心里不免惊讶,多么聪明的小女孩,她真的对疾病从某个角度进行了极为深刻的哲学诠释。
人都是要生病的,人都是要病死的,一点也没错。
借用肿瘤学上一个常用概念:5年生存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常人和病人,甚至正常人与癌症病人之间的区别,只是五年生存率不同而已,而且都小于100%。
用通俗的话来讲,生老病死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只是这个终点所处的年龄不同而已。
此时的杨平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能用自己正在做的努力给小姑娘一丝希望,即使现在的她不需要,但是杨平觉得自己是一个医生,有责任有义务给绝症中的患者一丝希望,哪怕是安慰,哪怕是关怀。
“我正在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使用病毒携带能杀死肿瘤细胞的因子对你进行治疗,将这些病毒注入你的体内,它们被血液带到全身各个地方,可以穿透血脑屏障,它们可以感染那些肿瘤细胞,然后使用携带的致命因子杀死肿瘤细胞。我们的病毒已经成功得到改造,这些病毒已经在实验室进行培育,很快可以注入你的体内。”
思思脸上总是保持一种灿烂的微笑,像天使一般:“我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你在安慰我,这种治疗方案医学上从设计到临床应用,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而且成功率低到可怜,往往百分之一以下,不过我愿意当作你的实验对象,我曾经说过,我愿意当作你的错题本。”
""你看过这方面的书或者论文?”杨平很是惊讶。
思思点点头:“你们不是给我办了医院的图书证吗,我经常去那里看书,看杂志,所以知道一点点。”
“你以后学医肯定是个好医生。”杨平鼓励她,虽然这只是欺骗她的话。
思思抿了抿嘴:“我有一个事情拜托你,你帮我问过吗?不知道肿瘤患者的遗体能不能捐给医学院,如果可以,我想捐献遗体给南都医大作为医学生的标本,我以前说过要跟着你学医,但是现在看来没办法做到了,如果能够捐献遗体给南都医大当大体老师,是不是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医学领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不能共情!
杨平在心里告诉自己,但是实在忍不住,他的眼眶已经湿润。
“可以答应吗?这是最后的请求。”
“可以!”
杨平扭头看着墙角里那盆仙人掌,他不想让思思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他在思思面前一直是自信、无所不能的大哥哥形象。
""你是南都医大的教授?”
“是的。”
杨平故意低头摆弄仙人掌。
“那你一定会去上课。”思思很高兴的样子。
杨平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每个星期有一堂课。”
“是解剖课吗?”
"不是,是《外科学》,给高年级的医学生讲授。"
"这样呀……"
思思的语气有点失望。
“怎么了?”
“要是你去上解剖课,那我每周可以听你讲课……”
杨平深吸一口气,泪流满面,喉咙已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