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生平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他的母亲。
何况沈飞刚才所说的,又是那么扎心。
极度的愤怒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狠狠瞪着沈飞,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去把他撕碎一般。
沈飞却丝毫不在乎,依旧慢慢说道:
“相信令尊对令先母的感情,一定是相当深厚的,但他已经会选择在百年后与继室合葬,原因很简单,我不说你也知道——令尊的继室,乃是清河崔氏女。”
沈飞抬头向远方看去,喟然道:
“清河崔氏女啊,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清河崔氏,那般庞然大物,即能让令尊飞黄腾达,子孙官运昌隆,也能让令尊跌落尘埃,尊严扫地。”
程处默想反驳,却悲哀的发现,沈飞说的一点都没错。
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事实摆在眼前,程咬金就是想借助清河崔氏的力量,让程家飞黄腾达,泽荫后世。
既然吃这口软乎饭,姿态就得摆正,没毛病。
但是……但是程处默不甘啊!!
他之所以跑到岭南边陲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戍守,不就是为了赚功绩吗!
二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成了府都尉,难道还不够安身立命?
沈飞背着手,摇头道:
“程都尉,你很优秀,但你的弟弟们却并不都像你一样,能自己赚出个前程。大唐的朝廷,是世族门阀把控着的朝廷,他们推举谁,谁就能当官。”
“五姓七望都是传承几百念,甚至千年的世族,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旁支,可是朝廷却只有一个……程都尉,你想想,若不跟世族攀关系,他们为何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身居高位,占了他们的位置呢?”
程处默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沈飞讲的道理简单,又清晰明白,他再抗拒也还是听进了心里。
世族把控朝廷?
程处默起初还不相信,但细细回忆,却不得不承认,朝中每一个重臣,都能跟世族或多或少的扯关系。
世族的影响,在外放之臣身,则是更加明显的体现了出来。
凡是富庶之地的官员,必定是世族亲族。
跟世族关系不大的寒门子弟,即便当官,也是分到穷匮之地,捞不到什么油水。
可是……这跟沈飞有什么关系?
程处默眉头紧皱,哑着嗓子又问道:
“此事,与沈将军,有何干系?”
沈飞微微一笑,笃定道:
“大唐已经烂了!但在我治地之内,绝无世族门阀!”
“啊,这?!”
程处默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的看着沈飞。
这怎么可能?!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族,这是千百年来传承的话。
皇朝不停更迭,但世族永远流传着,并不停扩张,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广,根基也越扎越深。
这道理早就潜移默化的在他心里生了根。
如今沈飞竟然说,在他的治地内,要彻底拔除世族?!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就算他的治地只有岭南,只拔除岭南的世族,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沈飞看见程处默惊疑的表情,不由笑了,摆了摆手道:
“程都尉,光听我说,你也不会相信,因此你自己去城中走走吧,亲眼看看,亲口问问,看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只记住一句话——若是没有世族门阀的钳制,令尊那么硬朗的汉子,也不必为了后人吃那口软饭。”
“至于其他的,你若是下定决心归附之时,我再对你细讲。”
沈飞说完,便叫了亲兵进来送客。
程处默:“……”
他这一天,心情几次大起大落,实在有点刺激。
如果沈飞所言不虚,真能对世族门阀下手的话,程处默便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就像沈飞说的那样,程处默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就彻底放下戒备和怀疑。
他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自己去了解。
程处默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左右看看,行人如织。
这种繁华盛景,除了长安、扬州等几个大郡县,很少能看到。
南海郡虽然是岭南首府,但此前也根本没有这样热闹。
而且,现在街来来往往的百姓,表情都轻松带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是将军府附近比较繁华?我应该多走一段距离再看。”
程处默心里想着,信步向前走去。
穿过几条街,他来到了一条灰扑扑的巷子,光看两边破旧的建筑便知道,这里住着的人,家境非常贫寒。
前面有一户人家的院门半敞着,里面传出了“嗵、嗵”的声音。
程处默向里一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卖力的挥着木槌,砸洗着衣裳。
她面前的木盆里已是满满当当,身边的地却还堆着很多衣裳要洗。
程处默看着那小山似的衣裳,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咦”了一声,敲了敲院门走进去问道:
“大娘,你洗的这些,是城里那些兵士的衣服?”
“是啊,没多少了,就快洗完了。”
老妪直起身来揉了揉腰,笑着回答道。
程处默见状,顿时怒了。
这老妪的态度也太平和了,平时是受了多少欺压,才能这样自然的逆来顺受??
他一股心火冲来,大声道:
“这还没多少?你岁数这么大,还让你洗这么多衣服,这不是欺负人吗?大娘,你别洗了,我去给你做主!”
说着,便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老妪愣了一下,连忙叫道:
“那后生,你快回来!哎!这衣服是我自己要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