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元楼
正直午间饭点,偌大的酒肆里人头挤挤,人声熙熙。
跑堂伙计端着托盘脚步如飞。
后堂几个吐着火焰的灶头,掌勺大厨们卖力挥舞着菜铲,汗滴盘中餐。
“清烧河罗鱼两份!姜丝虫遗三份!文茎焖土蝼六个……”
滋滋冒油的菜肴还没起锅,外头又传进来小二高亢的传菜声。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灶台前,光着膀子,颠勺时手臂的动作牵动后背精健的肌肉,沉厚而有力。
随着炒勺有节奏地颠簸,锅里的菜肴在下翻飞中,渐渐呈现迷人的成熟色泽……
男人挥铲撒下一层明油,起锅,装盘,没有一个累赘动作。
“毕大厨的手艺那绝对没的说,还有两碟甜浇牡荆赤鱬,客人点名要您烧的咧!”
打下手的小伙计笑眯眯端走灶台刚烧好的菜,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阿谀。
毕承垂着眼,表情平静。
用搭在脖子的白手巾擦了把额汗,端起旁边配好的小菜倒进锅里,炒勺再次挥起,举手投足透着日久养成的沉着干练。
跑堂伙计举着大托盘,把滚着腾腾白气的菜肴放在饭桌。
伙计抬起头,对着桌边独坐的少女露齿一笑:“姑娘点的菜齐了,您慢用!”
少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往伙计手里的托盘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两盘分明是一个菜,为何给我的这盘,跟你手里那盘的火候颜色全不一样?”
伙计忙活了一个晌午,此刻早累的懒怠说话,可是对少女那对含笑晏晏的亮眸子,心情莫名也跟着清爽起来,耐心给她解释:“姑娘眼真尖,打眼儿就瞧出来啦!”
“这两盘菜掌勺的大厨不是同一位。您这盘是瞿师傅的手艺。剩下这盘,是别的客人点名让毕师傅烧的。”
少女灵秀的眉眼浅靥清甜:“那你手里那盘菜能不能让给我?”
话落,少女见伙计面露难色,又赶紧补了句:“这两盘菜我都要!”
“可这是别的客人专门点的……”伙计一脸为难地看向后面临窗的一桌客人。
少女顺着伙计的目光回头,见那桌大人孩子都有,是一家子出来下馆子的。
此刻对方也正望着这边,显然也在等菜桌。
少女朝对方露出个笑,一对眼澈若涧泉:“小女子初来乍到,没见识过本地佳肴,这碟菜能否相让?您再点些别的,算我请客。”
对方见她一小姑娘,说话大方得体和和气气的,便也不与她计较,一笑作罢。
伙计把两碟菜都留在了少女的桌,转身忙去了。
面对着两碟菜式相同,色泽和摆盘却明显风格迥异的菜,少女玩味地转着手里的筷子:“这明显有猫腻儿啊!”
烧完了最后一道菜,毕承走出灶堂,回到馆子后院。
后院是一排普通的灰砖平房,除了账房和库房,还有供酒肆的师傅和伙计们歇息的几间屋。
毕承没直接回自己的屋,先走到井边,提了满满一桶水来,扯下肩的毛巾擦去皮肤的油烟气,才回房换衣裳。
等他从酒肆后门离开的时候,已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青灰衫裤,通身闻不到半点灶头伙夫的油腻味儿。
途径菜市,毕承买了些新鲜的时令蔬菜,另外还挑了只肥嫩的小山鸡,用左手拎着所有东西,走进条风巷的一户普通宅院。
穿过简陋却陈设整洁的小院,毕承没进主屋,拎着菜径直去了后院的厨房。
刚把食材放在灶台,背后就伸过来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摸摸索索地牵住了他的衣襟。
“你天天烧菜还不嫌烦呀?去歇着吧,我来。”女子语声温和,拉着他的衣裳顺势靠过来。
女子生得一对极温柔的眼形,秀气的五官很耐看,只是那双瞳像蒙着白白的一层膜,说话的时候眼珠却不转,给原本生动的五官减了几分灵气。
目光落在女子脸,毕承沉默的眼里有温柔流淌。
抬手择去女子鬓角的枯草:“今天又跟孩子们出去玩了?你看不见,小孩子爱疯跑,难免冒失,仔细莫伤着。”
一提孩子,女子顿时笑意明媚:“孩子们对我很好,别看他们人儿小,都懂得照顾我的。”说话时,手已经摸索到了灶台菜,开始麻利地摘。
毕承没阻止,由着她去做,转身走出厨房。
回到前边的院子里,毕承站定,面色冷沉下来:“自酒肆出来你就一路尾随,到底要干什么?”
“呵,耳力不错!”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自围墙外传来。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推开,踱进来一位身着丁香色绣纱裙衫的少女,正是灏元楼里用饭的那一位。
少女长相不算出众,一双眼却生得格外明亮有神,尤其看着人的时候,尚未开口双眸里头就已深深有物。
少女端立在门前,对着毕承浅笑晏晏。那笑,就像她耳珠的红蜻蜓玛瑙坠子,生动又亮烈。
毕承也有些意外。
没想到一路跟着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水灵如青果的年轻姑娘。
他平日极少与年轻姑娘打交道,反倒先局促起来。
少女不请自入,落落大方:“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一姑娘家,既然尾随你,自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喽。”
毕承眉头拧着:“我……”
话还没出口,毕承就发现少女的目光已经从他脸移开,投向他的身后。
毕承也随之转身,方才厨房里的女子手中端着盘热菜,摸索着墙慢慢走过来。
毕承正要说话,不请自来的少女已越过他,向女子走过去。
接下女子手里的菜盘,不请自来的少女顺带牵起她的手:“果然知夫莫若妻,毕大厨买回来的这几样小菜,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女子笑容温婉,任由少女牵着进了堂屋。
“阿承的性子一直这样,养成的习惯就雷打不动。虽然性子闷了点,倒叫人特别省心。既然咱们做了邻居,炎姑娘晚饭就在我家里用吧。”
炎颜爽快地应了声“好”,就大大方方在饭桌前坐下,熟络的好像多年的闺蜜。
根本不搭理仍杵在院子里,表情诧异的毕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