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锅灌灌爪三份,干香数斯舌一份,素烧沙棠三份!”外头又传进来前台伙计熟悉高亢的传菜声。
毕承习惯性伸手去拿灶台的配菜,手指刚碰到盘沿,配菜却被人先一步端走了,毕承伸出去的手拿了个空。
他抬起头,看见端走配菜的正是隔壁灶瞿师父的大徒弟,满录。
满录手里端着配菜伙计为毕承准备的配菜,见毕承看过来,赶紧赔笑。
“不好意思啊毕大厨,客人今天全点我师父烧的菜,我们那边配菜师父都忙不过来了。您这些配菜闲着也是闲着,我师父先拿过去用用哈!”说完,也不等毕承点头,撩开布帘钻进隔壁灶房。
布帘撂下的一瞬,满录脸的笑尽数被轻蔑取代,冲着帘子低低地“呸”了一声。
毕承低头看着面前的冷锅冷灶,这才后知后觉,他整个中午几乎没开火。
今天的客人,点的居然全是瞿大厨的菜。
眼前与昨日完全反转的局面,让毕承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炎颜那张浅笑晏晏的脸。
突然感觉闷在胸口的燥意更重了,毕承把搭在肩的手巾往灶台一丢,跨步出了灶房。
大堂里每天这个时辰都是最忙的时候,炒勺锅铲的碰撞声,跑堂伙计的吆喝声,客人们嬉笑怒骂声……一片热火朝天。
与此相比,后院的宁静就显得格外萧索。
毕承独自坐在井沿,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脑子有些懵。
昨天都还好好的,老顾客几乎全点他炒的菜,甚至伙计们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面对主厨的恭敬和顺从。
这才过了一个晚,怎么就全变了?
他的脑子里又不自觉浮出炎颜的笑……
这女人真邪门儿!
“想我呢?”清泠娇脆的声音由背后传来。
毕承猛地回转身,正对炎颜似笑非笑地眼睛。
他顿时窘红了脸,就像个偷糖吃的孩子被逮个正着。
毫无防备被人拆穿心思,最让人难为情。
炎颜本也不是来看他笑话的,对汉子的红脸膛只做视而不见,走过他身边留了句:“随我来。”便径自推开门,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跟在后面的毕承愣了愣,没跟进去:“那间不是我歇息的屋。”
炎颜回头看着毕承,眼神像在看白痴:“我进你屋里干什么。”
毕承:“……”脸更红了。
这姑娘脑子太快,他根本跟不。
不过毕承也立刻就反应过来,炎颜这是要进去找证据。他性子虽忠厚,却也不笨,赶紧跟了过去。
房内只摆着两张藤床,是瞿大厨午歇用的,另外还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木凳。
炎颜走到其中一张藤床前,弯腰在床底下摸了一阵,拖出个小木箱,木箱子的小铜锁明黄锃亮,一看就常有人用。
炎颜从腰间绣囊里摸出把钥匙,捅进锁孔里一转,锁就开了。
“你怎么有人家锁头的钥匙?”毕承惊讶地瞪大眼。
炎颜只顾在木箱里翻找,头也没抬:“胰子拓的。”
毕承:“……”
路子这么野,这姑娘到底干啥的?
炎颜翻了一通,找出个小纸包丢给毕承。
毕承打开来看,拧起眉:“这是辛木粉,用做调味料的,我烧菜时也常用。”
“我当然知道这是辛木粉。”炎颜瞪回去。
毕承被她一瞪立马就明白了。瞿大厨把这种普通的佐料如此谨慎地锁起来,定有隐情。
他琢磨的时候,炎颜已经把箱子重新锁好,推回原位,连褥单的压痕都细致抚平,起身往外走。
出了房间,炎颜径自向酒肆后门走去,没听见身后有脚步跟,回头看,却见毕承仍站在院子里。
“走啊,你站着干什么?”
毕承皱眉:“我还没下工。”
炎颜笑了:“我说毕大厨,你都出来这么久了,可有人喊你回去烧菜?”
毕承垂目:“就算没客人点我烧菜,我也不能走,这是酒肆的规矩。”
炎颜折回来,在毕承面前站定,拿明澈如泉的眼睛看着他:“守规矩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既然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位,足以说明此人品质卑劣,这种人通常没什么胸襟。如果此人做了主厨,岂能容你继续在这里做事?”
毕承没吭声。
见他沉默,炎颜很有耐心地给他仔细剖析眼前的局面。
“你在灏元楼也算小有名气,倘若竞争失败,不光这里容不下你,这位瞿大厨很有可能煽动整个厨行抵制你。”
“只要你有机会烧菜,大家都在同一个城里,他作弊这事儿就迟早会被人拆穿,因为你烧的菜就比他好这是事实。所以他绝对不会给你打他脸的机会。”
“可娟儿怎么办?她的身体不好,需不停用药调养。她眼睛看不见,你要时去摆吃食摊,以她的性子必要跟去帮忙,你忍心让她吃那样的苦?”
最后这句仿佛一柄尖刺,一下就戳中了毕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贯坚韧硬朗的表情,立刻变得纠结痛苦。
“可是我现在走了,马就会失去这份工,结果跟竞争失败还不是一样。”毕承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眼里是深深的绝望。
炎颜静静看着他,突然问道:“你现在手里有证据,你为何不拿着证据去找你东家告状?”
毕承冷哼:“这东西就算送到东家面前,又如何证明就是他的,到时候东家还以为我竞争不过,想诬陷别人呢。”
炎颜笑了,满意颔首:“嗯,脑子不笨,孺子可教。”
毕承习惯性拧眉。
炎颜比他还小,跟他说话却总像对待小孩子,折让毕承有点不自在,皱眉看着她:“你真有办法帮我?”
炎颜灿烂笑开:“拜师!”
毕承很郁闷:“你又不会烧菜,为何非要我拜师?”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炎颜敛笑撇他一眼,懒得多言,转身就走。
见她恼了,毕承竟有点慌,赶紧追去:“好吧,我拜师,不过你不可欺我。”
炎颜睇他一眼:“你这通身下,除了你这人,还有什么值得我欺的?”
毕承:“……”
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至于他自己这个人……毕承悄悄侧目看向身边行走的炎颜。
少女依旧眉目清湛,行走在人流涌动的街头,有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不出众,但也绝对不容忽视。
尽管毕承到现在也没弄清,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平静生活里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来意。
可他就是有种感觉,这姑娘人不坏。
话又说回来了,这样慧捷绝伦的女子,到底为啥非要跟他这厨子扯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