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线宝宝的玩偶服又厚又重,脱下来时,林翔宇都能摸到里面一层湿乎乎的满是汗水,再看看脸色苍白还强颜欢笑的齐思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辛苦你了。”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齐思悦刚脱下玩偶服站起来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多亏林翔宇及时扶住,才没摔得那般狼狈,可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冷冷淡淡地抱起儿子就走。
“我没时间做饭,你自己看着弄点吃的吧。”
“我吃过了。”林翔宇伸手想要抱过儿子,“我来抱吧,你休息一会儿。”
“不用,”齐思悦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径直朝卧室走去,“我去带他洗澡,他晚上会跟我睡,你睡别的屋吧。”
“思悦——”
林翔宇无奈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关上房门,没多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有些无力地站在客厅里,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玩具,闭了闭眼,想把这一切当噩梦甩掉,再睁眼发现一切都没变化,只得认命地开始收拾。
齐思悦给儿子洗完澡,带他上床,已经熟练地拿出他最喜欢的长颈鹿布偶给他抱着,盖上他每天都离不开的浅蓝色小被被,将床头灯调好后,开始给他念童话故事。
不管他听还是不听,能不能听懂,只要她在旁边,只要身边环绕着都是他熟悉的东西,他就能安安静静地躺着,慢慢沉入睡眠。
这些看似简单,却也花了齐思悦不少的心力。
她一开始想着给安安换些玩具和睡衣铺盖,婆婆和保姆原来给他准备的东西她都不想再用,从网上搜索和购置了据说最受自闭症儿童喜欢的玩具,最舒适的枕头和蚕丝被,可孩子居然不领情。
她这才意识到,最好的东西,未必是最合适的东西。
对于安安来说,这两天周围的变化太大,已经给他造成很大的影响,哪怕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妈妈,对他而言也并不熟悉。
他需要自己熟悉的东西来确保自己的安全,拒绝新事物带来的变化。
于是齐思悦从差点被扔掉的东西里,重新找回来安安平时用的,再清洗烘干消毒,折腾了半天,才能有现在的安稳时光。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她已感觉精疲力尽。
家庭主妇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丝毫不逊于在职场厮杀奋斗的上班族,可她们的付出却往往被人忽视,她们的劳动价值也无人承认。
可一个家里,一旦少了妈妈,那可不止是半边天塌了,而是随时全面崩溃。
她拒绝林翔宇的帮助,就是开始考虑以后自己带孩子的情况。
若是现在还要依靠他而生活,那万一他离开,甚至要二胎……那时对已经习惯他存在的她和安安会是更大的打击。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婆婆已经说出要二胎的话了,那就是打算放弃安安,齐思悦有些冷漠地想,早知如此,她当初也不必劝林翔宇把人接到城里来治病。
久病床前无孝子,婆婆也一样。
安然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好,她已经打算打持久战,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和精力去工作,更不可能要二胎。
如果林翔宇向他妈妈妥协,那她就只有离婚。
看着已经睡着的儿子肉乎乎的小脸,齐思悦鼻子发酸,却很努力地克制着,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流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你妈妈,永远都不会变。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齐思悦一睁眼,发现旁边的枕头竟然空无一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冲出卧室,却看到林翔宇正带着林安然吃早饭,一回头看到她,便冲她笑了笑。
“昨晚累着了吧?我今天休息,我来照顾安安,你多睡会儿吧!”
他的笑从容淡定,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任何冷战不和。
齐思悦没看他,视线完全集中在林安然身上,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不紧不慢地吃着油条,压根没在意她是否出现。
“不睡了,我去洗漱一下,今天还要带安安去方医生那复诊。”
“好,我陪你们一起去。”林翔宇急忙说道:“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一起商量,你也不要都一个人闷在心里……”
齐思悦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似乎很多年前,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她说。
“不论什么事,有我在,你不要一个人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工作越来越忙,生活越来越平淡,忙忙碌碌中,他们甚至连在一起的时间都变得相对无语,匆匆忙忙如应付公事一般,直到唯一维系两人感情和血脉的孩子出了问题,他们才赫然发现——
他们竟然成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敬如宾吗?真的客气到这种地步,还谈什么感情?
可曾几何时,他们也是相爱的一对,有说不完的话,有写不完的信,有一起追通宵的剧,有一起牵手爬过的十八盘……
“好!”
齐思悦丢下一个字,就匆匆转身,逃也似地跑进主卧里的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个眼眶发乌,面庞浮肿,头发乱糟糟的女人是谁?
她自己都不敢认!
才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从一个妆容精致衣着时尚的职场OL变成了这个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黄脸婆?!
使劲用凉水拍了拍脸,齐思悦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再出去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整洁,虽然没有像上班时一样正式的化妆和穿着,却也收拾的干净利落,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反而更显的青春朝气。
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八周岁,正是女人一生中容貌和精力最盛的年华。
林翔宇很久不曾见她这般朴素无华的装扮,反而另有种惊艳的感觉,给她递过筷子和勺子。
“粥已经晾凉了,现在正好入口。你不喜欢吃油条,我给你买的张记的虾仁菜心包,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谢。”
齐思悦面无表情地接过餐具,这些的确是她曾经爱吃的早点,只是这几年工作忙碌的时候,早餐她都经常省略,到办公室的路上一块三明治一杯咖啡就解决的事,很少如此专心地吃饭。
林安然把包子撕开,用勺子挖出里面的馅,吃一口吐一口,弄得盘中一片狼藉,她也彻底没了胃口。
“安安,妈妈喂你好不好?”
齐思悦从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盘子准备换掉他面前的盘子,他却突然尖叫了一声,一把将盘子推到她身上,里面的包子馅和汤汁全洒在她身上,盘子则咣啷一声落在地上,摔成几块碎片。
“啊!啊!——”
林安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齐思悦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身上一滩滩污渍和面前的拒绝她靠近的孩子,忽然也很想哭。
才不过几天时间,她就从那个站在领奖台上光鲜亮丽的职场精英,变成一个无助无力无计可施的全职妈妈。
可若是连她都放弃的话,那还有谁能帮助他?
林翔宇冲过来将孩子一把抱起,他的手臂格外有力,林安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先前毫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刚才一切都完全与他无关。
“思悦?”
看到他担心的眼神,齐思悦深吸了口气,“我没事,你先抱安安去玩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再来收拾这边。”
不等他回答,齐思悦就匆匆回房,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好,当着他的面落泪。她早已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哪怕是丈夫也不例外。可偏偏从知道孩子生病开始,每件事,都在不停地打破她的习惯,挑战她的底线。
等她换了身衣服,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凉了的包子格外的油腻,勉强喝了半杯豆浆下去,就催着林翔宇一起带孩子去复诊。
方正一边听齐思悦讲这几天陪孩子的经历,一边看着林安然摆弄桌上的专用玩具,斯文的面庞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的笑容看似温和可亲,林翔宇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眼,忍不住问道:“方医生,你这种疗法,到底要多久能见效?”
“见效?你想要什么效果?”方正微笑着摇摇头,“自闭症和一般的病不同,目前尚无完全治愈的办法……”
“那你让我们做那么多都是没用的?”林翔宇怒火上涌,想到齐思悦被他忽悠的扮成小丑的狼狈模样,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你这是骗人!”
“小声点,别吓着孩子。”
方正不满地冲他嘘了一声,眼神依旧“慈爱”地看着专心致志摆弄拼板的林安然,“是不是骗人,你说了不算。目前的情况,就算你投诉我,甚至告我,都没用。心病还须心药医,自闭症有先天和后天两种,无论你们能不能找到他后天患病的原因,我提供的方案都可以促进你们亲子间的关系,有助于改善他的病情……”
“可他这两天出现情绪激动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齐思悦微微眯起眼来。有林翔宇在这里时,她跳出妈妈的身份,反而更能看清眼下的情况。
这几年自闭症的确诊率不断提高,有环境的原因,也有家长提高重视程度的原因,可相对而言治疗手段却没有明显提高,作为家长而言,自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孩子,可作为医生而言,这种解释根本无法让她信服。
方正看出她的不满,叹了口气,“你们之前也说了,确诊后辞退了保姆,由你亲自照顾他。环境和身边人的突然变化,对孩子的影响很大,肯定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如果你们连这点儿都坚持不下去,以后长期的治疗和康复怎么办?”
“谢谢你的关心,这点我们自己会解决。”林翔宇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不过我们需要更积极的治疗方案,而不是你所谓的无法根治。我们走。”
齐思悦有些茫然地被他拉着走出诊室,看到他怀中毫无表情的孩子,忽然就落下泪来,“真的治不好吗?”
“不会……”林翔宇看到她落泪,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急忙将林安然放在地上,想替她抹去眼泪,可没想到刚站稳的林安然却一把拉住了齐思悦的手,学着她先前穿着玩偶服时摇头晃脑的模样,一边晃着他的大脑袋,一边笨拙地发出“叮叮”声。
“叮——叮——滴——滴!”
“叮叮?”
齐思悦怔了怔,蹲下身望着他,他的眼神依旧空洞茫然,可嘴里重复着的,是她这几天反复重复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
“你在学妈妈讲话?”
林安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可齐思悦却忍不住欢喜起来。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能感觉到!他一定能治好的!一定可以!”
“没错,”林翔宇一把将他们母子俩都抱住,用力地点头,“安安一定会好起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嗯!”齐思悦忍不住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又用力地亲了下林安然,哪怕他不耐烦地避开,她却依然开心地笑了,“是我们——都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