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方舟自觉还没追到方逸华,自然不会跟家里人讲,可偏偏第一次带人出门吃饭,就撞上了最爱八卦的秦大姐,还是被自己得罪狠了的,不知她会回去跟自家老妈说什么,当时脸色就变了。
“这位是小方老师,还有高海同学,我们正好来市里办事,顺便在这吃饭,秦大姐你今天不当值吗?居然有空来这儿?不会是又来帮人介绍对象吧?”
既然得罪了,明知她不会说自己的好坏,方舟就秉着得罪到死的原则,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老话都说,不做媒人不做保,你给人介绍对象吧,好歹说点实话,老是忽悠,不见的时候说成仙女,见了面才知道仙女都是出来的还有,上次你跟人说什么来着,说我嘴臭是吧?好歹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乐意听的话,也不能诽谤我啊,我那牙膏可都是进口的”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秦大姐差点咬碎了满口的烤瓷牙,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她还不能真跟这不要脸的臭小子撕扯开了,背后带来的姑娘就更没法说了,只得赶紧拉着人离开,心里却恨不得自抽个耳刮子,明知道方舟是什么样的人,还自己凑上去招呼,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绝对绕路。
方舟得意地看着她“落荒而逃”,一转头却对上方逸华若有所思的眼神,高海倒是跟没看到一样,一粒一粒地剥着吃面前的花生,他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说道:“我这是先发制人,要不然,让她先张口,说出去的话不知会有多难听”
“是说我们有病吗?”方逸华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去医院交流,初见的时候,经常有人对她表示各种好感,但碍于她的性子和病情,很快冷淡疏远下来不说,有些嘴碎的,难免会在背后说些是非,她一开始听到还会难过,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那些人说便说了,又能如何?
她终究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有花有茶,画画看书,不比跟那些人打交道快活得多?
唐教授就曾经跟她说过,生活不是活着,既要生存,也要快活,若是整日光去在意别人的眼光,那还能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
看方舟支吾的样子,她就已经明白,只是淡淡一笑,“我不在意的,吃饭吧。”
她不在意,方舟却十分在意,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泡汤了不说,还被个爱八卦的大姐撞上,虽然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他的形象只怕在小芳老师的眼里又坏了几分。
懊恼之下,这顿饭也没吃好,反倒是真不在意的方逸华和高海胃口很好,他们都是很少在外吃饭的人,吃惯了中心餐厅的“营养餐”,偶尔吃一回美食城的重口味,还真是比较开胃。
他俩也不说话,真真的食不语,把个原本就满肚子心事的方舟闷得真是看着什么都吃不下了。
还没回到中心,就接到了老妈的电话,这楼上的第二只靴子总算落了地,秦大姐被怼得失神后这是反应过来想起来告状了,方舟料到早晚有这么一出,总算放下心来,不等他妈开口,就抢先告状。
“妈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我原来医院那个护士长,之前你还说她帮我介绍对象呢,饭都没吃就嫌我开的车不上档次,嗯,就是那次你知道的,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
“今天她又不知带谁家姑娘出来霍霍人,正好碰上我和我同事带个孩子去体校试训完过来吃饭,上来就想找事,让我给怼回去了,她是不是找你告状了?我猜就是,呵呵,我也不怕她说,她原来就没少说过我,当我不知道吗?我就是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你说我同事啊,嗯,是香港那边过来的,有机会您可以来我们康复中心参观参观,我带您见见”
一通操作猛如虎,方妈被哄得服服帖帖,反过头骂那个秦大姐抹黑自家儿子,难怪儿子不愿在医院干了,宁可去个私立的康复中心工作,这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真是委屈儿子了。
以自己儿子的才华人品心性,眼光高也没什么不对的,秦大姐介绍的他都看不上,今天居然跑来跟她说儿子喜欢上个有自闭症的女人,果然是在瞎扯,还好她先打电话问了,否则真信了她的鬼话,影响到儿子的工作就不好了。
方舟自小就嘴甜,善于卖乖,上大学学了心理学之后更是把这一套在他妈身上玩得溜溜的,才能保持至今单身不被催婚的自由生活。
方逸华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跟家人说话的样子,不禁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高海从体校出来就没说过话,让吃饭吃饭,让上车上车,到了中心第一时间就先去自己的宿舍,看到一切如故,没人动过他那寥寥无几的东西,总算安下心来。
若有可能,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什么田径队。
可方老师说的也没错,他现在十五岁了,距离成年还有三年,如果没有个稳妥的地方保障,他那个赌鬼老爹知道他妈死了,要是找上门来,齐院长根本拦不住。他虽然性子冷,很难调动情绪,却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田径队是最好的出路。
比他更困难的孩子有的是,像初九,像小蝶他好歹能给自己挣碗饭吃,又怎么好意思一直占着院里的补助名额呢?
如果真的能跑出个名堂,说不定他还能帮帮那些小的,也不枉他们叫他哥哥
他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就冲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果然来了。
“院长!”
“测试情况怎么样?万教练那边跟你说了吗?”
齐思悦听方舟说了他给高海“灌输”的独立思想,有些无语,就赶紧来看看这个沉默的孩子。
“说了。”高海犹豫了一下,“得住校。”
齐思悦明白他的心思,失去妈妈之后,安然康复中心等于是他心里唯一安全可靠的地方,漂泊多年跟着妈妈从求医治病到比赛赚钱,他也就是这一年才真正踏踏实实地接受了系统的康复训练,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安然康复中心时的变化,整个人都从原来的阴郁低沉变得开朗起来,对那些成天围着他转的小家伙也从不厌烦,比老师的耐心还多。
他,怕是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如今要突然把他“推”到另一个地方,和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中二少年们一起生活,不可能立刻就接受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忽然发现这一年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触手可及的头顶,现在得抬起手来,还得他低下头才能配合。
小家伙已经比她高了,快成大小伙了。
“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做决定就好,不要管方老师怎么说,这里,永远都欢迎你。”
高海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暖,他已经很高大了,可在院长的眼里,他跟那些三岁的小屁孩们也没多少区别吧,这种温柔的抚摸,是连他妈妈都很少给予过的感觉,让他忽然鼻子酸酸的,有些茫然地发现,这种情绪和感觉似乎以前很少出现过。
温暖得让人心酸,舍不得放手。
可他是大孩子了,要帮着院长照顾弟弟妹妹们,就得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继续缩在院长的羽翼下给她添麻烦。
“我愿意去。”高海并不少,他只是缺少一部分情感感应和情绪交流,这一年无论是在安然中心的训练,还是在国际特教学校的打压,都让他成长了许多,至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意见,“等我赚了钱,就可以帮其他弟弟妹妹们了。”
“好孩子。”齐思悦知道他的心思,也心生感慨,“既然你愿意去,就好好收拾一下,我跟万教练商量下时间,他是希望你能尽快过去,这样可以赶上7月份的青少年田径锦标赛,有了好成绩,你入学手续就好办多了。”
“嗯。”高海下了决心,就不再犹豫,“我听院长的。”
齐思悦点点头,开始盘算着怎么跟万教练商量,才能给他争取到最好的待遇。
尤其是那几个敢围堵他打架的熊孩子,一定得看好了,不好好给高海道歉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了,她可不放心把人交过去。
田径队里已经传开了高海要来的消息,熊孩子们立刻炸窝了。
“有没有搞错,老万真把那傻子不,疯子弄队里来了?也不怕他再发疯打人?”
“得了吧,要不是你们先动手,人理你们才怪!”
队里从来不是一团和气,争强好胜的少年总是容易为各种小事杠起来,更别提这还是关系到他们所有的人“大事”。
“听说老万把他挖来是为了今年的少锦赛,咱们市队上次在省队选拔一个都没过,这次少锦赛要再不出成绩,不说明年的名额,老万脸上也挂不住吧”
听队长史跃一说,大家都沉默了。
“可我们也拼命练了啊成绩哪有那么好出的”
“是啊,我可从来没敢偷懒过!”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辛苦和努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身上的压力减少一点。
史跃突然说道:“高海测试的成绩,你们看到没?”
空气突然凝固,大家又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讪讪地开口,“看了,那小子简直不是人,轻轻松松就破了队里的记录从短跑到长跑跨栏,连体能都没落下”
史跃叹了口气,“这还不是他最好的状态,昨天他可是刚跟你们打完架,也没少受伤,老万就心急火燎地把人拉来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都说天才是1的天分和99的勤奋,可我们就算使出200的努力,也抵不过人家10的天分。跑道上从来不看你洒了多少汗水,只看你能不能第一个到终点。”
“行了吧,大伙儿都醒醒,他如果真的能来队里,是好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有这么个天才在边上杵着,咱们还不得跟着进步点?”
“他要是出了成绩,以后咱们队也能得到上面的重视,对大家都好。”
他把话说开了,少年们也就没了脾气。
谁不知道,体校里田径队是最穷最苦最难出成绩的,其他球队都有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可以去,而他们只能一条道跑到黑。
如果上面重视他们了,以后他们升学择业都有好处,这下早早就在竞争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孩子们,比谁都懂。
黄毛揉揉自己的卷毛,一咬牙,“行啊,不就是道个歉认个错吗?我去!”
于是,当齐思悦送高海来到田径队时,还不等她提出要求,几个少年齐刷刷地跑到了他们面前,排成一行,冲着高海深深一鞠躬。
“海哥,对不起!”
声音洪亮整齐,干脆利落,震得齐思悦耳朵都跟着嗡嗡响。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们又在搞什么花样?
高海,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海哥”?
黄毛见高海毫无反应,而他身边的女人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阿姨,我叫孟锦鹏,之前是我不对,是我嫉妒海哥,才带人找他麻烦。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们一定跟海哥好好相处,保证不会让人欺负他!”
齐思悦以为是万教练提前给他们做了思想工作,不用自己主动提出,倒也省事,“好,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一个队里的,要互相帮助,团结友爱才好。”
高海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几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家伙远没有中心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可爱,但既然也认了他叫哥,他就勉勉强强答应和解,跟他们相处下去吧。
反正,该失去的,他都已经失去,现在,只要院长和康复中心还在那儿,他就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