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家做客的两家人,长辈们都没怎么受影响,徐家老夫妇是一贯的信任盛老太爷:“盛老哥的眼力那还用说?他的儿媳妇,除了前年死掉的那个硬赖着进门的白氏,哪个不是贤惠人?这冯氏嫁给兰辞时,盛家在郡中门楣还远不如冯家呢!这种肯下嫁的女孩儿,必定是重情重义,绝非贪慕虚荣自私自利之徒!”
“睡鹤这孩子既然孝顺嫡母又对嫡妹好,冯氏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有了嫡子就过河拆桥的把他赶出去?”
至于徐抱墨则是逃出生天的庆幸:“冯伯母有喜,盛家要摆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这会儿所有的人与事都要围着冯伯母转,哪里还有功夫商量我跟大乔的事情?最好他们一直这么开心下去,过些日子,本世子考期将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远走高飞,脱离祖父祖母,尤其是祖母的魔爪了啊!!!”
敖家老太爷则是因为自己女儿当年被盛兰斯坑过,对于姬妾、外室、庶出子女难免有着先入为主的不喜与戒备,私下跟老仆说:“本来盛家大房无子,那外室所出的盛睡鹤进门后就是继承人。现在兰辞媳妇又有了,如果是个女孩儿也罢,如果是嫡子,盛睡鹤比这弟弟大了近二十岁,又有功名在身!将来若起了争夺家产的念头,兰辞这嫡子,却未必争得过他啊!”
老仆道:“您是要提醒盛老太爷或者盛家大老爷吗?”
“这要搁白氏死之前,我倒是可以去旁敲侧击下。”敖老太爷摇头,“但现在,我敖家愧对盛家,全赖盛老哥顾及旧情帮忙掩饰,方保得家声不堕,再插手盛家家事,哪怕出于善意,也是过分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不要外传,更不要多事!”
他心中暗忖:就算是自家没弄死白氏,这话他也未必肯说。
因为通过这两年书信来往,他太知道盛老太爷对盛睡鹤这孙儿的看重了,毕竟这么出色的孙辈,谁家做长辈的能不喜欢?
尤其盛老太爷膝下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孙子,可以说把盛家的未来都寄托在盛睡鹤身上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敖老太爷跟盛老太爷有多年袍泽之情,去说盛睡鹤不好,盛老太爷也肯定听不进去,甚至认为敖老太爷居心不良,看不得盛家子弟有出息。
而且敖老太爷跟盛睡鹤又没有什么仇怨,无非是因为女儿敖氏当年的遭遇,对于盛睡鹤的外室子出身有些不喜罢了,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跟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结怨万一盛睡鹤将来出了头,纵然敖老太爷不在了,他的子孙岂不是要倒霉?
不过敖老太爷这里还算心平气和,他的孙女儿敖鸾镜却是怎么都平静不了了:“前年盛表哥才回来的时候,冯伯母的娘家姐姐、盛惟乔的嫡亲姨母就立刻派了那宣于芝雨上门,想设计盛表哥了!现在冯伯母居然有了身孕,万一是个男胎,冯伯母的那些娘家人,还不得吃了盛表哥?!”
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替盛睡鹤抱屈,忍不住起了恶念,“要是冯伯母这一胎没保住……不不不,要是她生这孩子时有个三长两短,母子俩都……”
“那我也未必嫁的成盛表哥啊!”敖鸾镜幻想了下冯氏一尸两命,但旋即叹了口气,苦笑着拍了拍脸颊,“真是昏了头了叫祖父知道我这么想,非打死我不可!”
她心里愁肠百结,索性把被子一拉,蒙住头脸,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差不多的时候,盛兰梓夫妇也在帐中窃窃私语:“你说,大嫂这一胎是男是女?”
“无论是男还是女,大房终归是后继有人。”盛兰梓无所谓道,“横竖这万贯家产轮不着咱们三房,咱们想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给大哥大嫂道贺就是!”
“你想到哪里去了?”肖氏娇嗔着推他,“之前以为鹤儿会是大房唯一的男嗣,我可没少叮嘱咱们彻儿同他亲热!但你也知道大嫂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的,你说倘若大嫂这会怀的是男胎……彻儿同鹤儿太亲近了,会不会不太好?”
盛兰梓这才仔细考虑起来考虑了会之后,迟疑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若鹤儿只是个寻常庶子,大嫂打压他也还罢了。但他那么有出息,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情,大嫂何必同他为难?反正爹跟大哥都是讲规矩的,大嫂若有了嫡子,这大头产业肯定是给嫡子,鹤儿那边也分不了多少,只怕连乔儿的嫁妆都不如呢,大嫂是冯家女,这点器量怎么会没有?”
肖氏说:“你真是糊涂!正因为鹤儿有出息,大嫂才容他不下!要是个没本事的庶子,大嫂随便打发下,眼不见为净也还罢了!偏偏鹤儿那么出色,回来才两年,就把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最近更是连乔儿都不怎么问了。你说作为乔儿的亲娘,大嫂心里能好受?之前大嫂一直无子,不好受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她有了身孕,指不定就要算账了呢?”
“……看看再说吧?”盛兰梓想了一会,觉得头疼,道,“咱们向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哪里想得到爹跟大哥、大嫂那些人的想法?反正大嫂这才传出喜讯,是男是女还不确定呢!何况鹤儿马上就要动身去长安,万一他明科金榜题名,到那时候却也未必需要看大嫂脸色了无论如何,他会读书这点是事实,既然咱们早先让彻儿跟他来往上了,那就没必要大嫂一传好消息出来就翻脸,反正大嫂现在的首要之务肯定是忙着安胎,而不是追究谁跟鹤儿好!”
“趁鹤儿还在府里,让咱们彻儿能学一点是一点!”
“毕竟说到底,咱们之所以处处要担心爹爹、大哥大嫂不高兴,不就是因为我没什么本事,彻儿念书到现在也没什么成就,是以得不到重视吗?”
“我是没什么指望了,然而彻儿年纪还小,人家说三十少进士,这孩子还有好些年可以努力呢!”
“只要他也能考取功名,哪怕只是秀才举人呢,爹跟大哥少不得高看咱们三房一眼不说,往后爹娘不在了,分了家,咱们这一房好歹有个能支撑门户的人在,也不至于说就要败落下去!”
肖氏听的心里难受,伸手过去握住他手,道:“谁说你没本事了?这府里,爹偏疼大房,娘偏疼二房跟小妹,就大姐跟咱们三房爹不疼娘不爱大姐出了阁是沈家妇了且不论,咱们三房之所以能够锦衣玉食到现在,彻儿有秀才先生教,妩儿想要什么大嫂都十分纵容,说到底,不是因为你教的好吗?人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修身齐家做的哪里不好了?至于说治国平天下,大哥那么厉害的人也远着呢!”
盛兰梓自幼备受父母冷落,幼妹欺凌,做惯小可怜之后,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能干的,所以说自己“没本事”时非常的坦然,压根没有受伤的感觉,然而听着妻子的安慰总是欢喜的,反握了肖氏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含笑道:“我最有本事的还是当初娶亲时,娘跟大嫂给我说诸家女孩儿时,选择了你!”
他们卿卿我我的,很快把烦恼抛到了脑后。
然而冯氏的娘家人,此刻确实是不平静的冯府,家主夫妇住的叙伦堂,冯氏的父母冯理跟展老夫人端坐上首,底下左首依次坐着长子冯叶、长媳乐氏、幼子冯因以及幼媳伍氏,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长女宣于冯氏则坐在兄弟们的对面,她因为是女儿,自幼就比兄弟们娇惯些,当年所托非人后,冯理夫妇深觉有眼无珠对不住这女儿,越发的纵容愧疚,这两年做了宣于家老夫人后,从地位上来讲,已经跟冯理相齐了。
所以这种种原因之下,宣于冯氏远不似冯叶他们那么畏惧父母。坐下后片刻,见没人说话,就主动开口:“妹妹再次有喜,这当然是大好事!只不过偏偏前两年大房多了个不相干的人,如今竟仿佛越发的成了气候,竟是要挡咱们外甥女跟还没落地的外甥的路了!”
“妹妹跟乔儿那孩子素来心慈手软,这些年来我劝了无数回,她们竟是一个都不肯听我的之前因为妹妹就乔儿一个亲生骨肉,口口声声怕乔儿将来没兄弟扶持,我也勉强忍了!”
“现在妹妹既然将再有自己的骨血,甚至可能是个男嗣,却还留着那外室子做什么?跟乔儿姐弟抢东西?继续给妹妹还有咱们这些娘家人添堵吗?!”
宣于冯氏一口气说到这里,转向冯理,“爹,您觉得呢?”
冯理皱着眉头,他比盛老太爷还大三岁,今年刚刚办过六十大寿,但因为养尊处优,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须发仍黑,容貌十分俊雅宣于冯氏跟冯氏俩女儿的容貌都是传了他冯家这位老太爷虽然为了继承家业,年轻时候考了个秀才就专心商贾,多年来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没有没领教过的,但自持身份,对于算计个晚辈还是有些抵触的。
不过他又是个疼爱子孙的人,尤其俩女儿,大女儿遇人不淑,小女儿放心了十几年,最后还是被盛睡鹤这个外室子给了狠狠一击!
这让冯理面对女儿的时候总觉得底气不足,这会听完大女儿的话,犹豫半晌,说道:“饮露她一直很反对咱们管这事儿,要不,问问她?兴许她又有了身孕,改主意了呢?”
其他人还没回答,宣于冯氏已经摇头道:“爹!您忘了?方才妹妹是怎么说的她说她这孩子多半是那盛睡鹤带给她的福气呢!我都不知道这是那盛兰辞给她灌多了迷魂汤,还是她好面子到了宁肯打落牙齿往肚吞,也不肯跟咱们求助!咱们要是去问她,她一准不会答应!”
又冷笑,“那外室子已经十九,年纪轻轻的就是解元,日常为人处事都挑不出什么岔子,深得盛家老太爷喜爱,可见城府也浅不到哪里去!这会不止咱们在嫌他多余,不定他也在想方设法的不让嫡弟占了本来已经决定给他的家产呢!”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现在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由着妹妹不知内宅争斗的惨烈放任这祸患壮大,不定往后后悔莫及!!!”
“饮露这胎现在还不足一个月,是男是女还断不准。”冯理拈须良久,最终拍板,“如果是个女孩儿,留个兄弟帮衬,也还罢了!如果是个男胎……咱们终归是要向着自己人的!”
宣于冯氏提醒:“那盛睡鹤……可是准备明科下场的!现在出了妹妹有喜这件事情,只怕他越发要去了!虽然咱们南风郡文事不昌,他作为解元也未必能中,但事有万一,万一他金榜题名,咱们只是地方上的势家,在长安纵然有些产业,天子脚下到底势力单薄!”
“就算他名落孙山呢,只要存心防备,从此找着借口不回南风郡,终归不如在郡中下手来的便利!”
冯理眯眼片刻,说道:“那孩子还年轻……年纪轻轻的,积累学问方是要务,那么早就想着入仕,有些浮躁了。”
说着看向冯叶,冯叶会意,欠身道:“爹放心,孩儿会安排人跟他好好谈谈,请他放弃明科下场的想法,留在南风郡的!”
……实际上宣于冯氏说盛睡鹤不定也已经在包藏祸心,思量着谋害还没落地的嫡弟,虽然是为了促使冯理下定决心,然而也是一语中的:这会的泻珠轩内,公孙喜一脸杀气腾腾的请示:“首领,今日府中仆役对咱们的态度已经有些微妙,可想而知,一旦冯夫人这一胎生下当真是男嗣,首领却将如何自处?莫如当机立断,早作决议,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