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南氏在今早出发的时候,还盘算过是不是再次邀请盛家兄妹去宁威侯府的尽管知道十成十会被盛睡鹤拒绝,但她还是想试试。
可这会听了兄妹俩的一番解释后,她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忙着回去同徐子敬商议都来不及,也无心挽留,点了点头,命车夫停下马车,也就目送兄妹俩离开了。
盛睡鹤与盛惟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因为这时候距离他们住的宅子也确实没几步路了,所以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宅子大门前,盛睡鹤先下去,正回身扶着盛惟乔从车辕上落地的时候,身后的风雪里,也驶来一驾马车,到近处,车中人挑帘而起,笑吟吟的招呼:“盛小姐?”
盛惟乔听到这声音,疑惑抬头,就见帘后露出一张秀丽中透着端庄的面容,眉宇之间满是书卷气息,正是桓夜合。
她感到很惊讶,不知道桓夜合是恰好路过,还是一路跟着自己?
不过以桓夜合的身份,主动招呼,盛惟乔这会也没有晾着不理她的道理,忙走前两步福了福,道:“县主,这么巧,您打这儿经过吗?”
桓夜合笑道:“是很巧,我家府邸就在前面。”说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虽然风雪阻隔之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也可辨出那儿乃是一座朱门,阶下左右都设了石狮,高墙后影影幢幢着亭台楼阁的轮廓。
盛惟乔大为意外,虽然知道由于皇城在南的缘故,贵胄富室都逐南而居,但也没想到永义伯府就在附近一出门就看的见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邻居了。
“没想到同盛小姐这样有缘。”桓夜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轻轻笑着,说道,“往后若要寻盛小姐却是方便的很呢!就是不知道盛小姐愿意不愿意同我来往?”
盛惟乔虽然相信舞阳长公主的提醒,认为她对自己怀着莫名的敌意,但场面上总不好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所以微笑:“县主不嫌弃我就好,我怎么会不愿意同县主来往?”
桓夜合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嘴角笑意加深了些,目光这才在她身后的盛睡鹤身上扫过,柔柔的问:“这位可就是令兄?果然一表人才!”
盛惟乔闻言,正要给他们介绍下,不想盛睡鹤却已踏前一步,将她挡到身后,微笑着望住了桓夜合,道:“在下盛睡鹤,不敢当静淑县主夸奖,如今风急雪大,我们兄妹已经到了家门口,却不好打扰县主的归途县主请!”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毫无笑色,反而有些冰冷与警告的意味,只是这时候被他挡在身后的盛惟乔一无所觉。
桓夜合却看的清楚,含笑与他对望了片刻,目光闪了闪,方转开视线,举袖掩唇,吃吃的笑出了声,说道:“多谢盛公子关怀……忘忧,把车帘放下来,咱们走吧!”
待桓夜合的马车离开后,盛睡鹤与盛惟乔才转身进门。
走进垂花门之后,盛惟乔就有些担心的问:“这位县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想摆我一道,虽然她后来特意追上我解释了,可我总觉得,舞阳长公主殿下的提醒不无道理!方才哥哥你几乎是当面赶她离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越发恨上咱们?”
盛睡鹤目光闪烁,微笑道:“乖囡囡,你觉得我不该那么做吗?”
“……也不是!”盛惟乔闻言,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毕竟她在宫里就主动坑我了,可见本来就对我们没什么好意。既然如此,再得罪她点也无所谓,左右是敌人。我只是想不通,我们明明跟她素不相识啊!”
“兴许是受人之托。”盛睡鹤冷静的提醒,“你忘记孟家那个孟十一了?还有赵二小姐,这两位都是当初陪静淑县主前往碧水郡的人。虽然婶母特意带你分别给她们当面赔过不是,她们的长辈也都明确表示这事儿就此揭过了。不过她们本身是不是有这份开阔心胸就不好说了尤其她们的兄长都是在桓家老宅出了事情,虽然桓家没有因此受到问罪,但这种时候,这两人若向静淑县主要求刁难你一下,想必那位县主是不会拒绝的。”
盛惟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皱眉:“难怪她前脚坑了我后脚就追上来同我解释,方才还在门口停车,问我愿意不愿意跟她来往肯定是想哄着我对她失去戒心,然后好坑我!”
盛睡鹤很满意她对桓夜合的警惕与怀疑,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反正她的名声那么好,素来都是以宽容大度示人的。既然如此,往后你出入就带着应姜,只要场面上不出大错,有应姜在,那些鬼蜮手段她多少都懂些,静淑县主想坑你,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就说,春闱快点来吧!”盛惟乔冷哼一声,说道,“完了看你在这长安站住脚,我啊赶紧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回南风郡去!”
说着想到今日才进偏殿时,太后与舞阳长公主说的话,不禁有点悲从中来,“今儿个太后还说我几日不见,不但没有因为忐忑造成的憔悴,反而越发的白白嫩嫩了!我当时都没敢说,就到了长安以来过的这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不是担心得罪了这个,就是担心冲撞了那个怎么可能养人哦!再这么下去,等明年回到郡中,我至少要瘦个两三圈啊!到时候爹娘不知道会多心疼我!”
她上次说了等盛睡鹤考完就走人的话之后,还有点后悔,觉得失口太早了,担心盛睡鹤会因为对自己有心思,从而提前设计阻拦,到时候不让自己走。
但这两日自以为看穿了盛睡鹤的计谋既然这便宜兄长都委婉的告诉她打算迎娶长安高门了,这话在她看来不啻是暗示两人从此保持距离,那她还担心个什么?
所以这巴不得早点离开的话,自然是想说就说了。
反正这时候的盛睡鹤听到自己这么讲,肯定很高兴吧?
然而盛睡鹤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才温和道:“乖囡囡,你当初在南风郡的时候,就一直嚷着想做状元的妹妹今儿个当机立断,抓住机会给我弄了个前无古人的六元做,回头我一考完你就走,岂不是完全享受不到六元的光彩?”
“谁说享受不到的?”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南风郡虽然是长安人眼里的僻壤之地,好歹也是大穆国土,又不是跟中原断了音书的蛮荒之地!自从科举之出,还没听说过有人连中六元呢!如此光彩之事,只要结果一下来,你看着吧,家里不摆上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才怪!到时候整个郡中都会被惊动的我只怕届时会被太多人拉着一遍遍说你的事情,说的口干舌燥也脱不了身!”
她这会这么说着,微微蹙眉,心里有点忐忑:前两日才觉得这盛睡鹤只怕是自己亲爹看走了眼,没觑破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本质,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馨寿宫的偏殿内,自太后些微流露的神情中察觉到孟太后对舒氏姐妹的怀疑后,她几乎是迅速想到了后来的做法,借碧水郡之事,将盛睡鹤推上一个本来不太可能达到的入仕起点!
哪怕没有桓夜合,盛惟乔也会自己提起七日之约,为盛睡鹤预定来年春闱与殿试的头甲待遇!
这不是盛惟乔对盛睡鹤的才学没信心,认为他靠自己的本事不可能考这么好,而是因为她深知如今的朝堂孟氏与高密王各占半壁,头甲这么重要的名次,不投靠这两方,根本是不可能得到的。
问题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南风郡,根本没被卷进双方的争斗,同这双方也没什么瓜葛。
哪怕现在临时去投靠,且不说能不能选对阵营,就算选对了,新进之人,寸功未立,又凭什么分润这样的好处?
毕竟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眼下都已经是势力庞大、根基深厚了,又不是才起步的创业阶段,需要千金市骨,对于才加入的人也立刻给予丰厚的报酬。
也就是说,即使盛睡鹤的文章实力压倒所有士子,顶多,名列二甲。
甚至二甲靠前的几个位置,都未必能有。
这份潜规则,作为盛兰辞的掌上明珠,盛惟乔不需要人教导,就心知肚明毕竟在她过往十四年岁月里,她没少被“内定头甲”,不是没人想跟她争过,但毫无例外的受到了长辈们一致的镇压与呵斥。
哪怕春闱作为国家抡才大典,关系社稷安稳,不容轻忽,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做手脚的余地,否则高密王何必花大力气推举小舅子赵遒做明科主考官?
难道仅仅是为了收获一批门生?
须知道同样是新科进士,三甲的同进士,号称如夫人,很多人宁肯落榜之后等三年再考,都不愿意被取为三甲二甲排名靠后的位置,大抵是外放磨砺,至于外放到哪些地方,这就看家中关系、打点手段等台面下的功夫了。
唯有头甲,以及二甲的前几名,才有机会得到朝廷的重点栽培入翰林院!
虽然说不是所有翰林都会位极人臣,不算盛兰辞这种为了尽孝而致仕的特例,很多翰林最后止步的官职其实也不高,这跟个人的为人处世、能力、背景、气运等等都有关系,但国朝有着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可为相。
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宰相乃诸臣之首,居然翰林院都没进过,这说明其他不讲,至少学问不足以服众,还凭什么礼绝百僚?
对于只要能中进士就心满意足的人来说,入不入翰林院,影响不大但对于在仕途上有野心的人来说,这辈子能不能做到宰相以后再说,入翰林的资格务必要拿到手!
可见名次的重要性。
这才是赵遒做主考的意义所在只要不将特别出色的卷子黜落,就损害不了他跟赵家的名声,毕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水准的差距没到天壤之别的地步,凭他的水平,要夸一篇文章跟要贬一篇文章,还怕没理由?
毕竟天子已经好些年不视事了,传闻连本该亲自主持的殿试,都不能使天子从二舒的宫殿里出来个一天半日的。这种情况下,殿试的结果,基本也是赵遒做主了。
想当初南氏特意建议盛睡鹤跟徐抱墨前往赵府拜访,亦是为了给赵府留个好印象,转告赵遒之后,在名次排列上,可以得到些许照顾。
但且不说赵遒那天根本没亲自见盛睡鹤,就算见了,对盛睡鹤的印象也不错,却也不可能因此罔顾高密王这方需要照顾的士子。
所以盛惟乔在意识到碧水郡之事,是一个难得的、可以说稍纵即逝的令盛睡鹤一举夺魁的机会时,毫不迟疑的抓住了。
可是这会回到宅子的书房里,看着盛睡鹤挥退左右,室中只余两人相对时,她忽然又觉得心情有点沉重了:如果盛睡鹤当真品行不可靠,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是授人以柄,主动给他挣脱盛家辖制、甚至反过来算计盛家的资本?
那样的话,自己可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啊!
而不知道她这会心思的盛睡鹤,正全力以赴的思索着,要怎么打消她在春闱之后立刻返回南风郡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