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起源极早,一向深受欢迎。
而今晚元宵佳节,天子携宗亲眷属御城门,与民同乐,城下高台专为此设,以供百戏表演……这可是在天子后妃面前露脸的机会!
可想而知,不管是高絙、吞刀、履火、寻幢、找鼎、吐火,还是种树、飞丸、安息五案、叠案倒立、鱼龙曼延、歌舞俳优,登场的必然都非等闲之辈。
毕竟,这样的场合,没点真本事,哪里抢的到上台的机会?
倒也难怪这会人群纷纷朝台边挤过去,生怕离远了看不到了……这确实不是平时可以目睹的热闹。
不过这会盛惟乔等人醒悟过来,却纷纷彼此招呼着回雅间,毕竟他们那雅间位置既好,楼层还高,视野可比挤在台边好太多了。
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不可能跟在台边一样看的清晰,但考虑到安全问题,盛惟乔还是拒绝了盛惟妩兴头上提出的:“要不咱们也跟过去瞧瞧,实在挤不进去再回雅间?”
安抚道:“那台子那么高,咱们若挤过去,且不说必然要跟人挨挨碰碰的,成何体统!就说即使侥幸挤到前面,必然也得仰着头看,怕不多时,脖子就要酸了,可不难受?还不如去楼上,着他们重新整治席面上来,边吃边看,才是享受呢!”
如此回到雅间,让留守的盛祥出去再喊一桌菜肴,就听高台方向一片锣鼓声震天价的响了起来,只是滚滚片刻,吸引了远远近近之人的注意力后,就告停息,继而一阵丝竹乐声混合着编钟等乐器悠扬而鸣。
继而就有嘹亮的通传声从皇城上一声声的报下来:“天子驾到……!”
原来是宣景帝一行人亲临城头了。
闻言,城下先是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继而在三三两两的带头与自发之中,人群退潮般拜倒,无数嗓音参差却宏大的诉说着祝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一排趴在窗前眺望戏台的盛惟乔、盛惟妩、公孙应姜被这气氛感染,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看向盛睡鹤,不知道他们不在长街上,要不要跪?
“反正没人看到,地上凉,就别跪了。”盛睡鹤注意到,轻笑了一声,无所谓道,“左右这会儿这里都是自己人。”
盛惟乔对于当今的宣景帝,没多少好感,毕竟正常的臣民,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君主成天流连后宫沉迷美色。
所以见盛睡鹤说不必跪,也就懒得跪了,见状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自然也都没跪。
公孙应姜有些好奇有些不解的说道:“没想到这位天子懈怠朝政二十来年,成天不是陪美人饮酒作乐,就是陪美人嬉戏狩猎,却仍旧如此深得民心!”
闻言盛睡鹤跟盛惟乔对望一眼,笑了笑,都没说什么:宣景帝痴迷舒氏姐妹,罔顾社稷江山的事情,普天下都广为流传,正常人没有不反对的……怎么可能深得民心呢?
只不过好就好在宣景帝沉醉后宫不理朝政之后,高密王与孟氏相争,形成了多年的平衡。
这让双方在勾心斗角的同时,彼此制衡,都不敢做的太过分,以免被抓到把柄攻讦……以至于国朝出现了上浊下清的局面。
就是上层成天暗流汹涌斗的死去活来,下层却是吏治清明不受影响。
百姓既然安居乐业生活无忧,对于宣景帝懈怠职守的做法,固然不至于觉得巴不得,自然也没什么怨恨……实际上寻常百姓成天忙着生计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功夫管那么多,真正让他们牵挂的无非也就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罢了!
这几年风调雨顺,举国上下都过的安稳。
所谓天府之国金城千里,关中地土肥沃,长安左近的黎庶生活尤其无忧。如此大节下的,对着城头遥遥的明黄宝盖,与宝盖下根本看不清楚容颜的天子,与其说他们祝愿的是已经二十几年没正经上过朝的宣景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倒不如说他们祈愿的是目前这样的太平盛世可以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
这点盛惟乔都明白,不过海匪世家出身、虽然赶上桓观澜亲自教诲却从不用心的公孙应姜,就不太理解了。
此刻这样的解释也不好说给她听,盛惟乔只笑了笑:“那毕竟是天子。”
说话的功夫,城头又传了天子口谕下来,是让众人平身,许是怕惊扰了黎庶,又许是天子难得从后宫中出来,主要是为了此夜的节目,所以吩咐免礼后,也没说其他话。没多久,就有鼓声响起,跟着高台四周的柱子上,升起绳索。
看这情况,盛惟乔猜测道:“这是高絙百尺了?”
高絙百尺其实就是走索,也称绳戏。
据说前朝有天子正旦受贺,在殿下以绳索系两柱,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对面道逢,切肩不倾注,四座为之惊叹。
这是百戏中流传已久的项目之一,却是经久不衰,令人百看不厌。
不过今晚这场高絙百尺却不仅仅是“绳索系两柱”了,哪怕从高楼上看过去,夜色与飞雪模糊了不少,也能看到,整个高台四周的柱子,差不多都被用到,高低错落,竟仿佛升起一座绳阵似的。
少顷一声铜锣响,四名彩衣赤足少女梳着高耸的飞仙髻,臂挽绛色绣帛,腰束锦缎,胸前璎珞,脚腕悬铃,踏着鼓点儿自高台四角娇叱一声,身姿轻盈的踏索而上。
上索之后,四人同时展臂舒腰,曼妙而舞。
舞姿翩跹间,腕上铃铛随之作响,于飞雪濛濛间望去,直如天女散琼英,仙娥欲归去。
盛惟乔等人从前被长辈拘着,入夜后就不许出门,从来没看过灯市,遑论是这样精彩的表演,此刻只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而今晚这场百戏上有天子、后妃、宗亲,下有百姓黎庶,登台者莫不是千挑万选的高手,更是把压箱底的绝活都露了出来。
飘飘欲仙又危若累卵的高絙百尺之后,又有吞刀、履火、寻幢、找鼎、吐火、种树、飞丸、安息五案、叠案倒立、歌舞俳优等诸般表演陆续而上,无一不是令人大开眼界、惊叹万分。
盛惟乔三人尽管高踞楼上,但每每听见底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叫好声时,也忍不住用力鼓掌,将手都拍红了也在所不惜。
雅间里伺候的下仆,如绿锦、槿篱等丫鬟,起初还记得伺候的职责,但没多久,也都沉浸进观看百戏里去,时而叫好、时而惊呼护卫跟管事盛祥,固然多坚持了会,但听了几场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亦露出心动之色,见盛睡鹤默许,也找了个角落观赏起来。
整个雅间最后只有盛睡鹤一人没去窗边,他甚至看都没看窗外,而是斜倚座中,拿着一壶温酒慢条斯理的喝着,面无表情,眼神冷冽。
到了夜半的时候,盛惟妩跟公孙应姜固然还意犹未尽的看着正在进行的鱼龙曼延,盛惟乔究竟尚未痊愈,感到体力不支。
她怕扰了众人的兴致,所以也没作声,悄悄的从窗边退开,想着独自坐上一会,恢复下力气也就是了。
不想转过头,就看到了正自斟自饮的盛睡鹤。
他侧着头,仿佛盯牢了不远处插瓶的一捧红梅花枝,但仔细看去,其实他也不是在看花枝,涣散的眼神根本什么都没看。
年已二十的盛睡鹤轮廓间已经逐渐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青涩稚气,面容虽然依旧昳丽,越发分明的棱角,却更显露出成年男子的沉稳与峥嵘。
只是此刻他通身弥漫着一种萧索的气息,虽然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平静无波,却无端叫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
“哥哥?”盛惟乔诧异,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睡鹤,而且,今儿个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顿时想到了方才碰见庆芳郡主的事情,这才醒悟过来,无论是半晌前在天街上的看灯,还是回来这雅间的观赏百戏,盛睡鹤虽然一直陪伴她们左右不曾离开,却始终没有主动开过口。
这人也是头次来长安,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他在玳瑁岛做海匪那会是否参加过元宵灯会,盛惟乔不知道,但进入盛府后,盛惟乔知道,他为了刻苦攻读,是从来没有逛过郡中的灯会的。
也就是说,今晚,也是他头次参加灯会。
却这样沉默,这样毫无兴趣,盛惟乔断不相信他是不喜欢眼前这一幕,八成,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
而这件事情,想来就是遇见庆芳郡主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悄悄走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正要端起的酒盅,蹙眉道,“哥哥,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乖囡囡?”盛睡鹤这才注意到她,转过头,因着酒意,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红,有些微醺的样子,但眼神仍旧明亮,说话口齿也清晰,微笑道,“难得出来一趟,今儿个晚上又没宵禁,正该好好玩耍,不必这么急着回去的。”
他一开口一微笑,原本那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无影无踪了。
盛惟乔花了点力气,将他手里的酒盅夺下,嘟嘴道:“你不喜欢,玩也只是咱们玩,你不过是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罢了……咱们也玩了这么久了,回去吧!”
其实她本来想问盛睡鹤是不是因为方才见了庆芳郡主才会要借酒浇愁的,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实在说不出口,最终还是直接提出了打道回府的要求。
“什么喝闷酒?”盛睡鹤微笑着,不肯承认,借着酒意,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面颊,道,“我不过是随意小酌几盏……不过算了,你想回去,咱们就回去吧!你还没好全,熬夜不好。”
他们两个都决定回去了,尽管百戏还没结束,盛惟妩跟公孙应姜都有点恋恋不舍,但微弱的抗议也都被否决了。
好在盛祥在旁圆场,告诉他们:“小的方才跟酒楼的人打听过了,这长安的灯会跟咱们南风郡不同,规模极大,是要连办十日的,十日之内都这么热闹。小的方才斗胆,已经将这雅间包了十日了。接下来的九夜里,公子小姐们想什么时候来看灯都可以!”
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这才转嗔为喜,同意回去。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盛睡鹤尽管谈笑如常,但眉宇间却时常流露出阴鸷狠戾之色,虽然没到控制不住情绪迁怒近侍的地步,但因为盛宅地方小,盛惟乔就算无心,跟这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察觉到。
她专门挑盛惟妩跟公孙应姜不在跟前的时候问他缘故,然而盛睡鹤一概否认,理由找的滴水不漏,根本不给她追根究底的机会。
正月二十的晚上,盛惟乔满怀心事的陪盛惟妩再次出门看灯,在进雅间的时候,再次碰见了庆芳郡主。
注百科,宋朝高承事物纪原博弈嬉戏高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