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听说皇后过来,微微一怔,见底下池作司给自己使个眼色,才明白过来,是池作司派人过去通知的。
“十四迟早会入主馨寿宫的,哀家跟天子年纪都大了,这些事情,处置的时候也确实应该让她在旁边观摩观摩。免得往后哀家跟天子一去,这偌大宫城中,就她一个人支撑,遇见了事情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岂非尴尬?”太后这么想着,就是皱眉,“但她自己来就来吧,还带上一群人,尤其是康昭跟嘉祥……这却是糊涂了!”
虽然心里对于孟皇后有些不满,但当着人前,孟太后还是给足这侄女兼儿媳妇面子的,立刻道:“快着她们进来!”
片刻后孟皇后带着五个女孩儿进来了,行过礼,太后命在下首赐座。
皇后落座后,看了眼容睡鹤等人,就问:“母后,密贞郡王他们也在这里?是过来陪您跟太妃说话的吗?”
晃眼看到元家叔侄的形容狼狈,微微一惊,“这两位这是……?”
“皇后你来的正好。”太后朝她点了点头,说道,“哀家原本正跟太妃说话呢,池作司那边接到禀告,说有人在正殿外的回廊下发生争执,动手不说,还见了血,故此前往拿了人过来,找哀家处置。哀家跟太妃的意见不太一致,正争执不下,你来了,正好评评理?”
孟皇后不解的反问:“母后,既然池作司是来找母后处置此事的,何以太妃会跟母后争执不下?儿媳记得宫规之中,只有太后、皇后才有处置皇家园囿中事宜的权力。就算是太后、皇后空缺,有妃嫔代掌凤印的时候,那也是直接禀告到天子跟前,天子命妃嫔处置,才可以处置的吧?太妃手无凤印,按说今儿个不管这园囿里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在旁边看着,不可逾越才对!”
太后心中哈哈大笑,暗赞这侄女虽然说话直,却实在让自己听着心怀畅快,面上却故作不悦的呵斥道:“你这孩子!莫太妃与哀家姐妹相称多少年,岂是寻常太妃能比的?哀家处置事情时,她恰好在侧,说上几句,又有什么打紧?”
“母后教训的是。”孟皇后立刻认错,但又说,“但太妃若是进谏也还罢了,居然跟母后争执不下,这可不合规矩!”
“莫太妃的规矩还用你说?你这孩子!”太后笑眯眯的转向莫太妃,正要说话,不想莫太妃冷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说道:“既然不合规矩,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起身就朝外走:你们姑侄一唱一和,图的不就是趁大人没到的功夫,给几个小辈之间矛盾加深加深再加深么?
既然如此,那本太妃自己去喊人!
就不相信了,你们还能把本太妃绑起来堵上嘴?!
“这都多少年了,妹妹还是这么娇气的性儿!”孟太后看她爽快离开,也知道她的打算,皱了皱眉,哼道,“皇后虽然不懂得委婉,说的却也是实话。妹妹这么做,倒仿佛哀家跟皇后对不起你一样了?”
“姐姐也说了,妹妹我从前就是这么娇气的。”莫太妃闻言冷笑,“没办法,先帝在的时候,我就养就这性儿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啊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姐姐大人有大量,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儿,要揪着我不放、连离开都不许吧?”
孟太后听着这话,顿时就想起来,先帝在的时候,莫太妃虽然不如柔贵妃得宠,却也是六宫之中不可忽视的宠妃之一。
要说莫太妃这一句话的委屈都不肯受的性子,还真是得宠那会,被先帝惯出来的……先帝曾经说过,就爱看莫太妃使小性子时的模样,美人娇嗔,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而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脾气呢?
太后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了,因为回忆之中除了忍耐就是忍耐,忍无可忍重头再忍。
一直忍到先帝驾崩,母子俩总算出了头,柔贵妃那个贱人被她亲自逼着殉了葬……大概是那个时候忍多了就忍习惯了吧,所以即使二舒这俩连正经儿媳妇都算不上的小辈,依仗宣景帝的宠爱,公然藐视自己,孟太后居然也忍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跟她们撕破脸过。
从前忍耐是为了自己跟宣景帝,现在忍耐是为了孟氏,孟太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辈子要说尊贵也真是尊贵,太后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多年,比自己没做太后那会的岁月都要长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做太后之前要忍,做了太后还是要忍。
她好像命中注定就没有舒心的日子过?
“离开当然是可以的。”孟太后抬眼看向莫太妃,已经没了当初的百媚千娇,可那张面容上的骄傲还是一如既往,凭什么呢?自己从宫嫔一路苦苦熬到太后,仍旧需要忍,她却可以一路任性到现在?
太后唇边泛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她没打算阻挠莫太妃离开,毕竟之前池作司带着容睡鹤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肯定有其他人看见了,只要高密王那边想起来打探下容睡鹤的行踪,早晚会找过来的。
不过她也不打算让莫太妃好过,“但妹妹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娇里娇气的,你不觉得失身份,哀家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尤其皇后所言都是事实,妹妹公然违反宫规,这会儿居然还要给哀家还有皇后甩脸子不成?”
就吩咐,“你去外头庭院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至于高密王那边,哀家会派人去喊的。”
正好让高密王好好看看自己生身之母罚跪的一幕!
莫太妃闻言,怔了一怔,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好,我去跪!”
她离开的时候特别观察了下容睡鹤的脸色,却见这孙子压根就没注意她,反倒是频频朝皇后那边看去。
太妃知道他看的多半是皇后带来的康昭县主跟嘉祥县主,据说盛家对自己这孙子非常好,以至于这孙子到现在都留恋盛家,不是很愿意认生身父母,现在看来,却是真的了。
“但我终究是你的亲祖母,我当着你的面被太后呵斥、罚跪,你就算不替我求情辩解,至于连眼色都不给我一个么?”莫太妃心里有些悲哀,她其实是故意激怒太后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自己在这孙儿的心目中,有多少地位?
现在看来,就算儿媳妇高密王妃不从中阻拦,这孙子也不会跟自己亲近的。
莫太妃离开之后,偏殿中有片刻的沉默。
孟皇后呷了口茶水,抬头问太后:“母后,事情究竟如何,媳妇还不是很清楚……”
太后似乎对莫太妃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惩罚感到无趣,有点没精打采的说道:“哀家其实也没问完呢!太妃左一句右一句的……算了,你们再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后娘娘。”赵桃媗闻言正要开口,没想到之前言语简短的容睡鹤却踏前一步,拱手为礼,朗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一改方才陈述经过的简练,竟是滔滔不绝的把自己从前对盛惟妩的许诺、今日打算践诺、离席之后偶然碰见赵家姐妹、停步说话、元家叔侄找茬……整个过程说的那叫一个流利跟详细,重点强调了自己的无辜、刻画了元家叔侄的猖狂以及为人的刻薄。
末了眼角甚至泛起晶莹的泪花,动情道,“臣知道自己流落在外多年,与血脉亲人相处不多,难免彼此生疏!”
“想当初臣以盛家长房长子的身份侥幸高中状元,本是不愁前途的。”
“偏偏这时候高密王夫妇主动找上门滴血认亲,要臣归回王府,臣没了幼时记忆,又被养祖父盛老太爷劝说,于茫然之中回去生身父母跟前,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以为诚惶诚恐之后,终究有一日,可以与血亲消除隔阂,不求他们将我视作腹心从此亲密无间,至少也能和和气气的相处……”
“却不想,父母兄姐之间尚未相处出默契来,外甥与姐夫的兄弟,竟无故欺侮上头!”
“甚至连两位赵家表妹都受到了牵累!”
“臣实在不知道,臣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元家叔侄,要对臣这样不留情面?!”
他本来就演技高明,这会儿为了在盛惟乔面前巩固“老子在高密王府过的不要太惨乖囡囡你还不快点好好怜惜”的印象,诉说的那叫一个感人肺腑,简直就是声泪俱下!
知道内情的赵家姐妹听的一愣一愣的,出于立场的缘故没有戳穿他也还罢了
那边元家叔侄,本来听了莫太妃的提醒之后,都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了方才挨揍的气了,此刻却被气的冲口而出:“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颠倒黑白!!!谁不知道自从你回去高密王府之后,整个高密王府就差把你供起来了!饶是如此,你到现在都不曾改口唤高密王与王妃父王、母妃不说,对兄姐幼妹更是冷若冰霜形同路人……”
“闭嘴!!!”元流金话没说完,偏殿外蓦然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样污蔑我的鹤儿?!”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满头华发的高密王妃,昂首疾步走入,刀子似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婿的小叔子,眼中是满满的敌意,“我想怎么疼我的鹤儿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小辈,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儿?!且不说我儿有郡王之封,地位远在你之上!就说学问,你这种念了十几年书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的东西,也配议论我儿?!简直就是荒唐!!!”
高密王妃发飙护子的时候,容睡鹤再次偷偷打量盛惟乔,却见这女孩儿一脸的百无聊赖,正将手里的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举在面前,跟孟皇后、孟霜蓼等人指指点点,似乎在讨论团扇的做工。
“老子都这么努力的卖惨了,为什么乖囡囡还有心情跟皇后她们关心一把扇子?!”容睡鹤觉得好伤心,“她这会儿难道不应该拿帕子按着眼角,就算不是哭的不成样子的心疼老子,也该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个劲的在皇后耳边说话帮老子拉偏架啊!!!”
那把扇子就那么好看吗?
老子明明比它好看太多了!
这只坏囡囡!!!
“也许这是个误会,没准乖囡囡只是借着看扇子的掩护,在帮老子求情呢?”容睡鹤抓狂了一阵,心想自己应该往好处想,比如说,“毕竟太后高踞在上,乖囡囡只是跟皇后关系特别好,这会儿怕被太后发现小动作,所以才这么做的?总不可能是乖囡囡怕了,不敢帮老子说话吧?!”
这女孩儿可是头次进宫就敢直接怼太后的,这会儿跟宫里熟悉了,胆子只有更大的道理,怎么可能胆怯嘛!
容睡鹤决定再等等,没准下一刻这小祖宗就出手了呢?
为了期待已久的被乖囡囡当众疼爱,容睡鹤觉得自己应该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