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鹤主意既定,直接走过去拉了拉高密王妃的袖子,说道:“王妃,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元流金酒后失态,没了分寸,您既然已经教训了他一番了,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吧?毕竟今日好好的节宴,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原本怒气冲冲的高密王妃闻言,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有吃亏、而且是真心想息事宁人之后,才一脸慈爱道:“我儿宽容大度,母妃怎能不许?”
转过头来,对着元家叔侄,顿时换了副冷若冰霜的脸孔,“要让我知道你们以后再欺负我儿宽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元流金苦笑了下,按住了想替自己说话的元开,高密王妃摆明了偏心,就算元开是高密王妃的嫡亲外孙,这会儿站出来只怕也是讨不了好,他又何必继续拖这侄子下水?
忍住羞愤和委屈,元流金躬身道:“谨遵王妃之命!”
“子夜,你可也太偏心了!”只是事情平息却不是孟太后想看到的,这会儿太后呷了口茶水,就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只看看流金这模样儿,到底是谁在欺负谁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还是子夜你觉得哀家偌大年纪,眼睛不中用了?”
高密王妃转过头来福了福,说道:“母后这话实在言重,谁不知道母后老当益壮,不然今儿个天子跟皇嫂都在场,宫人怎么敢把这样的小事禀告到您跟前呢?不过母后您方才也听到了,这事情原本就是元家叔侄闹出来的,我儿论年纪比他们叔侄都大,论辈分还比元开长了一辈!这做兄长的看到弟弟不懂事、做舅舅的看到外甥无礼,教训几下,那都是理所当然!所以这怎么能怪我儿?”
孟太后嘿然道:“今儿个皇室与满朝文武聚集上林苑宴饮,是密贞郡王教训人的场合么?”
“母后,正因为今日是皇室与满朝文武聚集上林苑宴饮的好日子,这事儿如果再闹下去,扫尽朝堂上下的兴致,又岂是好事?”高密王妃立刻道,“左右只是几个小孩子家争执,这会儿他们自己都不在乎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还非要不依不饶的,反倒是令他们难做了不是?”
“这怎么能叫不依不饶呢?这也是为了密贞郡王好!”孟太后不悦道,“所谓溺子如杀子。小孩子都知道做错了事情就要挨打受罚,何况密贞郡王都这么大的人了,节宴闹事,难为就没想过后果?!还是子夜你认为不管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闹事,只要闹事双方闹完之后觉得就这么算了,就不需要受罚了?这像什么话!”
又说,“至于扫了众人兴致什么的……你也不需要担心!这会儿先罚着,回头再公布也就是了!”
高密王妃哪里肯让容睡鹤受罚,当下就说:“去年年末的时候,已故的孟十五小姐曾被皇嫂当众兜头浇下冰水,这事儿就发生在馨寿宫正殿之外!其时母后认为是孟十五小姐无礼在前,所以不曾追究皇嫂,对于孟十五小姐,也仅仅只是遣送出宫了事。今日几个孩子不过是在皇家园囿之中争执,年纪最小的元开尚未束发,何以母后不肯如处置先前孟氏姐妹争执一样轻拿轻放?母后说媳妇偏心,母后是否也可如体恤娘家晚辈一样,体恤媳妇?”
当初孟皇后浇孟丽绛冰水的事情,太后其实是下了封口令的。
但显然高密王一派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还是把这事情打听到了。
此刻孟太后一面思索着到底是谁泄了密,一面就沉下脸来:“你是说哀家不公平了?!那么哀家问你,密贞郡王曾经高中状元,可是真才实学?!”
不待高密王妃回答,太后又说,“所谓不知者不罪,皇后与十五都只是女流,虽然也读书识字,学问又怎及状元?!因此这次的事情,其他人也还罢了,曾经高中状元的密贞郡王居然也不懂事,怎么可以不加重惩罚?!”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高密王妃正要说话,容睡鹤却早就不耐烦了,说道,“所以臣自请流放北疆,以为惩罚,未知太后娘娘可满意吗?”
“鹤儿你不要乱说话!!!”这话一说出来,孟太后才愣住,高密王妃已经变了脸色,急声喝道,“母妃好不容易才把你盼了回来,你怎么可以就要离开长安不说,还要去北疆?!”
王妃心急如焚的想劝说容睡鹤打消这种念头,这情况看的孟太后倒是有点惊疑不定了,心想:“这到底是高密王府一家子串通好了的,就是要让密贞郡王前往北疆,巩固高密王一派在北疆的兵权还是密贞郡王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旋即为宗室子弟的身份削去,即使封了郡王作为补偿,他少年心性,终究意气难平。这会儿想着要从军略上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所以擅自打算前往北疆?”
如果是高密王府的安排,孟太后当然不会答应但如果是容睡鹤个人的想法,孟太后觉得,未必不能顺水推舟的成全他。
毕竟孟太后可不觉得容睡鹤会读书就一定能在军中混的开,这种打小就读书过人的年轻人,最容易犯眼高手低恃才傲物的毛病,尤其高密王一派如今在北疆的代表是怀化将军赵适,容睡鹤的嫡亲大舅舅。
要是容睡鹤去了之后,仗着高密王之子的身份,跟赵适争权夺利,然后再来个纸上谈兵……非但对于孟氏在北疆的代表孟伯勤来说是件大好事,没准赵家因此都要跟高密王府生出罅隙来呢?
当然孟太后也就是这么期盼,在没确定容睡鹤是个军略上的废物之前,她肯定不会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
这会儿冷眼看着高密王妃几乎是声泪俱下的乞求容睡鹤别离开自己身边,沉吟间眼角余光瞥见孟皇后身侧的盛惟乔,心念就是一动,暗忖:“回头让碧筠好好套套康昭的话,看看这容睡鹤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看出来高密王妃对容睡鹤可谓是掏心掏肺的疼,但容睡鹤大概是出于对流落在外多年的不满,对这生身之母可没多少孝顺的想法,甚至还有点冷漠跟不屑。
没准这个年轻的郡王,是孟氏扳倒高密王的契机呢?
但就在母子争执了几句之后,外间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宫人有点惊慌的禀告:“贵妃娘娘……”
“行了!”继而舒贵妃不耐烦的打断道,“本宫自己会进去,你啰嗦个什么劲儿?还是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让本宫看到?!”
说话间,珠光宝气、艳光四射的舒贵妃已经搭着宫女的手施施然走进来,扫了眼四周,意思意思的朝上面福了福,就笑:“太后娘娘,您这是摆什么阵仗啊?这么多人都喊在这里,莫非是打算撇下陛下还有妾身姐妹,单独在这儿开一席不成?”
孟太后看到她,就想起莫太妃刚才说的“我那到底是正经儿媳妇,二舒说穿了就是你儿子的妾”,脸色阴沉道:“哀家做事难为还要问过你?!没规矩的东西,出去!哀家没准许,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
“太后娘娘何必动怒?”舒贵妃站着纹丝不动,左右宫人都知道宣景帝是何等宠溺二舒,这会儿面面相觑,竟都不敢上前推搡,见状太后气的微微哆嗦,贵妃却好整以暇的说道,“妾身哪里敢擅自来打扰您呢?这不是陛下跟高密王说话的时候,偶然想起来高密王才认回来的密贞郡王,起了兴趣,让妾身过来将郡王请过去瞧瞧?”
……孟皇后身侧,盛惟乔暗自撇了撇嘴角,之前莫太妃离开的时候,孟太后都说了会把容睡鹤等人的长辈喊过来。
结果半晌就来了个拉偏架的高密王妃。
盛惟乔还以为,这是太后派过去的人就跟高密王妃一个人说了呢!
合着不是其他人不知道,而是八成全被高密王拦下,直接去走二舒的路子了!
就是高密王妃,恐怕也不是高密王不想拦,而是实在拦不住这爱子心切的妻子。
“本来还以为今儿个可以看到这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出口气,没想到……”盛惟乔所以感到非常的失望,“他怎么就没有被太后勒令拖出去打板子呢?!就算跟他亲祖母莫太妃这会一样罚跪也好啊!!!”
因为实在太失望也太不甘心了,所以盛惟乔一直盯着容睡鹤看,希望事情再来个峰回路转,这人可以被拖下去暴打一顿什么的。然而容睡鹤察觉到,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趁没人注意,专门给她递了个“放心”的眼色。
盛惟乔于是瞬间气的瞪圆了眼睛,恨恨的转开了头不!看!他!
这时候女孩儿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就是容睡鹤被带去宣景帝跟前之后,宣景帝打眼一看:“朕看这小白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来人呀,给朕拖下去先打个八十大板!到时候视朕心情决定要不要继续打!”
但事实就是,宣景帝被舒昭仪娇声软语哄的心猿意马,压根没正眼看容睡鹤,就漫不经心的挥手:“你就是朕的侄儿,封了密贞郡王的那孩子?嗯,真是个出色的好孩子……来人,去将朕的……嗯,去看看朕此番随行可有什么物件适合赏这孩子?”
高密王忙带着容睡鹤一块谢恩。
片刻后,宫人取了一对玉天鹅海青绦环来,低头请示:“陛下、娘娘,请问这对绦环可否?”
宣景帝直接问舒昭仪:“昭仪?”
“这对绦环是新做的,陛下好像还没用过呢?”舒昭仪闻言转头看了眼,掩嘴笑道,“给了密贞郡王倒正好!陛下您看密贞郡王的面相,这轮廓虽然活脱脱是莫太妃年轻的时候,但这眉毛却分明像极了陛下呢!”
早就被舒氏姐妹的劝酒喝到头晕眼花的宣景帝下意识的盯住容睡鹤打量了一番,因为醉的厉害,也实在没看出来怎么像了,但出于对昭仪的宠爱与信任,还是点头:“那就给他吧!”
高密王趁机道:“皇兄,这孩子不懂事,方才跟元家叔侄……”
“这点子小事,哪有什么好计较的?”舒昭仪嫣然抢话道,“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上林苑是陛下的,陛下的嫡亲侄子在园子里跟人闹了闹,又没打扰到咱们,孩子们自己都不在乎了,追究个什么呀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嘛!”
宣景帝连连点头:“昭仪说算了,那就算了……你们下去吧,朕……朕……”后面一串呓语,却是听不清楚了。
高密王笑了笑:“多谢皇兄、昭仪,臣弟告退!”
离开宣景帝跟前之后,高密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低声道:“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元流金也还罢了,可开儿怎么都你是嫡亲外甥,你自己打他一顿,还能说是教训。怎么可以让你的小厮对他动手?!”
他冷冰冰的睨了眼沉默跟在容睡鹤身后的公孙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这小厮,府里留不得了!念在他服侍你一场的份上,回去之后打上十板子,给他二百两银子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