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瞥了眼容睡鹤,才道:“广陵王愿意给孟十一小姐一个交代。”
这个不消她说,盛惟乔在外面也听到了,不然高密王何以会负气而去?
“皇后娘娘这会儿正跟广陵王商议一些细节,听说您在外面,所以让奴婢来请您进去。”春来频频看着容睡鹤,显然对高密王的亲生儿子抱着警惕,是不想在他面前多言的。
盛惟乔想了想,就拉着她走到旁边:“娘娘这会儿心绪如何?”
“奴婢看不出来,不过想来娘娘很生气吧?”春来只是一个宫女,就算以前是在馨寿宫服侍太后的,对于孟氏这么重要的计划也是方才才反应过来,就醒悟为什么孟皇后早先宁可违逆太后的意思,也要撮合盛惟乔跟郦圣绪,而不是将这女孩儿说给孟归羽了。
此刻自然明白盛惟乔在皇后心目中的地位,比她早先估计的还要高,就格外的恭谨,轻声细语的说道,“毕竟十一小姐刚刚跟今科探花约好婚姻,本来打算回头就走六礼的程序呢,结果……娘娘方才过来的时候,先去后头看了十一小姐还有崇信伯,那两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虽然广陵王允诺会给十一小姐一个交代,但……娘娘也是心烦的很。”
盛惟乔犹豫了会,就说:“既然皇后正忙着,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毕竟她等会肯定还要去看太后娘娘的。你帮我跟娘娘说声保重吧。”
春来答应下来,盛惟乔也就离开了。
回去正殿的路上,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容睡鹤:“你觉得孟氏的计划能成功么?”
不等容睡鹤回答,盛惟乔又说,“就算一切顺利,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生下男嗣,出继天子,入主东宫。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小时候也还罢了,长大之后,孟氏就这么有把握,他会不计较自己生身之母的遭遇?”
而且,孟皇后对孟氏,显然也没有多少好感。
皇后只是没办法,不得不被孟氏摆布。
那么孟皇后抚养长大的孩子,真的会像孟太后那样,为孟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谋划吗?
“首先他要能长大。”容睡鹤静静听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自古以来,得势的外戚,结局不外乎三种:一种是老老实实做人,数代之后,福泽斩去,归于平庸一种是嚣张跋扈,骄行众人,譬如孟氏,纵然一时可以凌驾朝廷之上,但只要皇室出一有为之君,又或者激起众怒,难免就是下场凄凉。”
“对于孟氏来说,这两种都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们必然是选择第三种:先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到实力积蓄足够,就改朝换代,自己当家作主,如此才是真正高枕无忧!”
盛惟乔叹了口气:“所以,孟归欢与广陵王的子嗣,就算被他们推上了帝位,也只是一个幌子,是用来给孟氏争取更多的谋朝篡位的时间的傀儡?”
“这是当然的。”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乖囡囡,不是每个女孩儿都跟你一样,认为只有找个年岁仿佛还对她一心一意的夫婿,才是好姻缘。这天下将富贵荣华看的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人,从来就没缺过。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没了的二婶,她当初不惜横刀夺爱也要嫁进盛家,难道完全是看中了二叔那个人?还不是因为盛家豪富?”“如果孟氏没有谋逆之心,就打算扶个对他们有好感的新君上位,免得山陵崩之后被高密王这大敌清算,那就不是算计四房的孟十一小姐来做新君的生母,而是抢着让自己膝下的女孩儿上了。”
“之所以要选择孟十一小姐,无非就是看中了孟氏四房地位权势都不高,将来牺牲他们的时候,不需要另外付出什么代价……试想如果是武安侯的女儿或孙女接了这差使,回头孟氏得势之后,武安侯以此为借口,要求让自己登基,或者取得其他足够分量的补偿,郑国公跟成阳侯的利益,岂不是就要受到影响了?”
“但孟氏四房则不然,孟归羽是没资格跟他那三个伯父谈条件的,到时候随便扔点残风剩饭给他也就是了。”
“其实就算什么都不给……孟归羽又能有什么办法?”
盛惟乔心情沉重道:“事情还没成,就对自己人这样残忍,他们就那么有把握,他们可以笑到最后?”
容睡鹤微笑道:“乖囡囡,你没看出来吗?孟氏从来没有将四房当成自己人的。”
他朝正殿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可还记得,当初二婶去世之后,四妹妹坚持报官,一度跟祖母较上了劲?当时祖孙俩当众闹的不可开交不说,后来二房也在祖父的坚持下分了出去。可就是这样,不过三年光景,祖母还是亲自出马,将四妹妹带来长安,图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吵归吵,闹归闹,回头还是割舍不下!”
“至于孟氏……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这三兄弟,虽然不同母,彼此之间到底是有兄弟情分的。孟氏的崛起,主要也是他们三兄弟的齐心协力。但孟归羽之父孟宝,自来就跟上头四位兄姐有着天生的隔阂。”
“孟宝是孟老国丈的老来子,其生母又是老国丈晚年最宠爱的妾室,从落地起就受到老国丈的偏爱,以至于郑国公三人对孟宝从很早就存下了嫉恨之心。偏偏他还是个骄纵狂妄的性子,仗着老国丈的宠爱,压根不把兄姐放在眼里。”
“而他比孟皇后小了足足十四岁,落地时太后都已经进宫了。如此姐弟之间能有什么感情?太后再听一块长大的郑国公等人诉说孟宝在家中的种种恶劣行径,尤其是对她这个长姐的冷嘲热讽,在孟宝夫妇去后,没顺手弄死孟归羽几个就是宽宏大量了。”
“至于说将孟归羽兄妹四个当成自己人看……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容睡鹤淡然道,“说起来也是孟归羽年轻了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讨好,可以让这些长辈忘记从前的芥蒂,实际上若是真正宽厚的长辈,就算记恨孟宝,又怎么会看着四个孩子苦苦挣扎多年而无动于衷?你看咱们祖母,那是三年不到就开始给四妹妹的终身大事操上心了。而太后之所以接受了孟归羽的奉承,归根到底是觉得四房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盛惟乔沉着脸,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冷哼道,“不过现在你倒是高兴了吧?”
容睡鹤明白她的意思,本来他捏着孟归羽的把柄,就有将孟归羽发展成内间的可能。
现在好了,孟归羽被孟氏摆了这么一道狠的,以他对弟弟妹妹们的重视,卖起孟氏其他三房,那就更没压力了!
“也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老实说,容睡鹤确实觉得这件事情对自己来讲是不错的,不过他知道盛惟乔肯定不喜欢自己这么幸灾乐祸,所以将脸色板了板,努力做出肃然之色来,才道,“毕竟我虽然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干,却从来没抛弃过手底下的人。孟氏此举,着实令人不齿!”
又说,“何况孟氏既然招呼都不打一下的算计了孟十一小姐,肯定也会防着孟归羽为妹妹报仇!接下来孟归羽少不得要受到打压了,本来我想着他有大用呢,结果这下好了,他不被坑死就不错了。”
果然盛惟乔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哼道:“你们这些成天想着勾心斗角的人,心真是脏!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利弊的算计!”
“乖囡囡,你这话可是说的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容睡鹤是愿意顺着她的,不过考虑到自己接下来心脏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会儿就附和女孩儿,回头被抓了包,岂不是要重现这次的悲剧,明明就是被冤枉了,这小祖宗还觉得他活该?
所以立刻道,“其他人不说,就说咱们爹爹将盛家从之前的寻常富户壮大到如今的地位,你敢说爹爹没跟人勾心斗角过?!难道你也觉得爹爹心很脏么?”
又说,“再比如祖父当年在北疆的时候,与茹茹交战,难道次次都是摆明车马,正面冲阵一较高下?”
“我就那么一说,你倒是一套又一套的了是不是?!”盛惟乔其实也不是真的多么推崇做人要光风霁月,毕竟盛家起家的过程也实在算不上光彩,只不过这会儿一时感慨罢了,见容睡鹤振振有词,顿时就翻脸了,站住脚,冷笑着说道,“而且你举谁的例子不好,偏拿我爹跟我祖父出来说嘴,怎么你对我爹还有祖父有意见很久了,要这样念念不忘?!”
容睡鹤:“……”
他赶紧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赔笑道,“乖囡囡,怎么会呢?我对爹爹还有祖父,那绝对是一片孝心,只求早日定下名份,可以跟你一块长长久久的侍奉他们膝下啊!之所以举他们的例子,一来是我对两位长辈的谋略与魄力钦佩已久,不想他们被乖囡囡误会算计利弊就是阴险小人的看法波及二来,想到举例就想到两位长辈,这正是我将两位长辈时刻放在心上的佐证啊!”
这番话还不足以让盛惟乔就此消气,女孩儿继续找茬:“哦,原来你的心上人是我爹跟我祖父啊?那我是什么?”
“你是心尖尖嘛!”容睡鹤反应很快,立刻道,“乖囡囡,心尖尖,是不是很对仗?”
盛惟乔:“……”
她面无表情了一下,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
闻言容睡鹤前后看了看,见附近的人没注意,借着身体的掩护,在盛惟乔手背上摸了把。
盛惟乔吓的差点就给了他一脚,惊怒交加的低声道:“你干什么?!”
“乖囡囡,你看,你感觉到我摸你了,可见你的肌肤没有发麻。”容睡鹤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说的话,完完全全发自肺腑,又真挚,又诚恳,一点也不肉麻!”
盛惟乔:“………………………………”
要不是他们现在已经走到距离正殿不远的地方了,四周的人着实不少,她真的好想从旁边搬张桌子砸到这人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