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鹤闻言,坦然点头:“国朝兵权之争,首看北疆。不然高密王跟孟氏,何以会各自派遣亲眷,在北疆军中勾心斗角这许多年?不过虽然在北疆军中,我到现在还没有似崇信伯那样的可用之人,但老师也有所遗泽。”
“你的才干,我是不怀疑的。”公孙夙皱眉道,“关键是,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对于北疆兵权的染指,都是从周大将军去后就立刻开始的!”
“而周大将军已经去了二十余年了,你到现在却还没有亲自抵达北疆,这……?”
他沉吟了下,小声问,“盛家老太爷当初颇受周大将军宠信,若你娶了康昭县主,老太爷兴许念在孙女儿的份上,会帮你一把?不过说实话:一来老太爷解甲已久,当初在军中的故旧,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了二来老太爷归乡的时候尚在壮年,官职也不是很高。恐怕他就算想帮你,也是能力有限?”
“大哥忘记宁威侯了么?”容睡鹤提醒道,“盛家老爷子确实解甲已久,当初的官职也不算高,但宁威侯却不然。即使他入朝之后为了避嫌,没再跟军中联系了,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私下里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究竟周大将军的例子可是他亲自看到过的!”
公孙夙叹了口气:“但他有儿子的,而且年纪跟你仿佛,也算才貌双全年轻有为,据说还由徐老侯爷手把手传着武艺,可见徐家还是希望那位世子继承家风的……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南风散人那样,将自家的东西慷慨分润他人的!哪怕有盛家老爷子的面子,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也是悬!”
“徐文端是独子,徐家的几位长辈虽然对他非打即骂,看似十分刻薄,却没有一定要送他上战场的想法。”容睡鹤闻言摇头道,“我猜除了怕他有个好歹,他们老徐家就要绝嗣之外,估计就是周大将军跟宁威侯的遭遇,让老徐家不太敢走从武这条路了。”
他说道,“去岁我们才抵达长安的时候,似乎宁威侯夫妇误会了我的话中之意,就曾跟我暗示,我若想去北疆,他们可以为我铺路。”
公孙夙“嗯”道:“若是如此,那咱们的胜算又加了不少……不过这徐家对盛家似乎有些不真心啊?他们受够了朝廷对宁威侯的猜忌,所以舍不得让自家世子去北疆,却不反对你去吗?”
“大哥也是见过徐文端的,还不清楚他的性情吗?”容睡鹤倒不这么想,“此人虽然风流成性,但为人其实不坏,城府也是有限。他要是去了北疆,可是未必应付得来是一个。本来朝廷就在猜忌宁威侯了,如果宁威侯再把儿子送去军中,这岂不是坐实了他心怀不轨、妄图把持大军的罪名?!”
“要说这年纪就自忖应付得了这会儿的北疆军,也确实只有你我这样的经历了。”公孙夙点头,“不过二十年之久的经营,终究也不可小觑!”
容睡鹤笑道:“大哥放心,我那老师,经营又岂止二十年?”
这晚他们一直商讨到天色将明,担心洛郡守等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在,他才与公孙夙告别,打算返回精舍。
临走前,公孙夙问他:“你说的计划,确实有洛郡守以及他背后的洛家支持最好,但洛郡守如果一直不肯答应的话……?”
“他会答应的。”容睡鹤眯起眼,“江南不似南风郡,没有三大势家,统共就两个望族:高家跟洛家。高家家主一早娶了武安侯嫡女,属于上了孟氏的船的洛家却迟迟没有选择,以至于族中近年朝官寥寥,还都是不紧要的位子。这么下去,此消彼长,江南迟早会成为高家一家独大,这对于洛家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然洛家毕竟经营多年,即使高家有孟氏做依靠,一时间也不好拿他们怎么样。”
“问题是,高家家主唯一的嫡子,高承烜,因为卷入武安侯膝下两个嫡子的矛盾,被表哥亲手打断了腿又毁损了容貌,以会元的身份缺考殿试,从此与仕途无关!”
“高承烜只比我小一岁,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他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就算其父现在立刻纳妾,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出来也很难说!”
“就算生出来了,谁能保证会跟高承烜一样,天资聪慧,二十岁不足就能争夺状元?”
“毕竟一家之中,兄长聪慧而弟弟愚拙的事情不少见。”
“最重要的是,陛下已经年过半百,还成天沉迷声色之中!”
“哪怕陛下暂时没有流露出随时会驾崩的样子,却也没人指望他能再活个二十年。”
“所以高家家主高且仪是没有办法通过栽培个金榜题名的亲生儿子,来取得这些年来支持孟氏的回报了。”
“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公孙夙思索了会,也眯起眼,笑了,“要么索性跟孟氏翻脸,不再给孟氏任何支持要么就是……加大支持!我想那位家主怎么都会选后者的。”
原因很简单,跟孟氏翻脸的话,且不说高家有没有这个资格,就说高家之前已经给孟氏做了那么久的钱袋子,这会儿闹翻,已经投入的钱财就全部打了水漂。
血本无归还要承受孟氏的打压,这么傻的事情,哪怕高且仪做的出来,高家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
至于说为什么要加大支持,却是因为高承烜失去出仕资格的缘故了。
本来高承烜金榜题名,凭借着父族钱袋子的地位,以及与武安侯的血脉之亲,不难在入仕之后一帆风顺,这既对壮大孟氏有好处,也是给予高家的回报……之前容睡鹤派人偷听他跟孟归羽说话,就证明了这一点:武安侯甚至为这个外孙争取到了孟氏全力以赴的支持。
只可惜孟家彦一个“为妹妹出头”的理由,将这本该平步青云的表弟给毁了。
这么着,高承烜没法做官了,孟氏对于高家的回报,至少对于高且仪跟孟碧晨夫妇来说,这份回报从此将很难体现在政治上面。
而其他方面的话,高家要么根本不缺,要么就是不算太缺。
毕竟同为江南望族,人家洛家宁肯暂时放弃仕途都不站队,高家却是家主亲自娶了孟氏女,足见他们对于权势的追求。
所以高承烜出事后,高且仪夫妇在震惊难过愤懑迁怒报复等情绪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继续谋取他们这一支在权势上的回报?
如公孙夙所言,当然是加大支持。
不过这次就未必是支持整个孟氏了,而是,支持武安侯的嫡次子的可能居多。
毕竟高且仪夫妇不知道高承烜的悲剧,溯本追源乃是打了盛惟乔的主意,只道儿子是因为孟碧晨在两位胞兄中间更亲近二哥,导致大哥的长子孟家彦担心高承烜金榜题名之后会壮大叔父一脉的势力,从而在殿试前夕,设局坑了表弟。
由于武安侯夫妇的阻拦,高且仪夫妇非但没能拿孟家彦怎么样,还因为再三想找盛惟乔麻烦的缘故,被太后亲自下了逐客令,仓促退回江南。
只看这夫妇俩当初对盛惟乔几个的报复,就知道,迁怒都这么出手歹毒,对于他们认为的罪魁祸首,哪怕是他们的亲戚,又怎么会手软?是以不管是出于报仇还是出于谋取回报,接下来高家都会全面倒向孟二公子孟伯美,以期让孟伯美对武安侯世子孟伯慎取而代之,从而为高承烜一雪前耻的。
“虽然因为高密王的缘故,孟氏这会儿必然力求团结,武安侯即使更喜欢次子,也不会在这眼接骨上换世子,以免动摇人心。”容睡鹤颔首道,“但等孟氏跟高密王的胜负分出来之后,可就不好说了!所以武安侯世子,也不会坐以待毙!”
公孙夙笑道:“难怪你有把握说服洛郡守。”
又说,“洛家要倒霉了。”
武安侯世子孟伯慎想抗衡有胞妹妹夫以及父亲偏爱支持的胞弟,不是说说就行了的。首先一个就是得有钱,不然凭什么笼络人手?没有人手,难道事事躬亲?那样的话,不定当今天子还没死,他自己先累死了……再说他自己也未必什么事情都做得来。
而孟氏最大的钱袋子就是高家,高且仪夫妇为了儿子的仇恨,就算会继续给整个孟氏提供钱财上的支持,这种给予一个家族的东西,孟伯慎上面又还有两位伯父以及亲爹在,能分到的也是有限。
何况说不准高家还会利用经商上的优势,打击他这一脉的产业。
手头拮据之下,孟伯慎哪里能跟胞弟斗?因此开源势在必行。
而高密王跟孟氏争斗了三十来年,怎会不明白钱袋子的重要性?
举国能插脚的财路,基本都被瓜分掉了。
没被染指的,比如说南风郡,天高皇帝远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捞得到钱的。
不然分分钟来个海匪攻城,又或者民乱之类……钱没弄到,倒叫政敌抓了一堆把柄,可是搞笑了。
如此跟高家同处江南,近年又没出什么有权势的高官的洛家,差不多是给孟伯慎量身定做的目标了。
公孙夙推测孟伯慎有八成可能……不,没准这会儿他就已经在下手针对洛家了。
但还是有点担心:“你确定洛家一定会选择咱们?万一他们也投靠孟氏呢?”
容睡鹤摇头道:“不可能的。孟氏那边已经有高家了,高且仪还娶了武安侯的女儿孟五小姐。而孟五小姐的同辈姐妹们,这会儿不是子孙满堂就是已经出阁,再不就是出了岔子等着远嫁到这辈子都回不了故乡的地方去。”
“所以洛家如果也投靠孟氏的话,且不说论先后就输给了高家,哪怕也娶孟氏的女孩儿来拉近关系,却也要低了高且仪一辈!你说洛家会甘心?”
“倒是高密王这边,他的财源来自于先帝遗泽,而非具体某个亲眷或者臣下,正缺一个类似的角色。”
公孙夙舔了舔嘴唇,不无遗憾:“能想个法子,不让洛家投靠高密王,而是投靠咱们么?”
要是容睡鹤跟高密王关系好,他顶多心里这么想想,还不至于说出来。
但这会儿尽管没被告诉归途遇见的海匪是高密王所遣,却也看出容睡鹤对高密王毫无好感,父子之间关系只怕紧张,公孙夙也就把想法说出来了,“高密王膝下也有世子,洛家投靠之后,有什么好处,首先都是世子享受,然后才能轮到咱们……这可是江南望族,实打实的钱袋子!若是眼睁睁看着错失,我以后只怕都要睡不着了!”
这话一点不夸张,他们做海匪的,平日里烧杀抢掠尚且是刮地三尺呢,要他看着江南望族这么一大笔常人难以想象的钱财就这样失之交臂,落入高密王之手,自己这边顶多蹭点汤,能不心疼的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