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如今住在大狄皇宫的平望公主并非先帝亲生。
这事若在放回多年前,便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了。
当年容妃惊才艳艳貌美倾城,未入宫前便是声名一时的大才女,与当年的皇后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入宫后又受皇上宠之爱之,远胜后宫三千。其实当时的人不知,容妃心里只爱荐家公子荐勇,两家也自小定了亲事。
后来荐勇为将,征战数年回朝,可那时佳人却早已入宫。
两人的事被宫人发现传入先帝耳中,惹得先帝大怒,两人便私逃出宫,几番曲折抵抗也没能逃过双双殉情的下场。
后世谈论时皆论不清对错,若说荐容错了,可二人是真情相许,多年前又是先帝硬是把人抢来做妃,若说先帝错了,又不能说先帝之于容妃不无真情,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据传容妃与荐勇生有一女,当年容妃早已料到逃不过劫数,事先将自己褓中幼女交于先皇后抚养,后来先皇后向先帝求情,那时先帝痛失爱人,又念是已故爱人的骨肉,才留得那女婴一命,以公主身份被皇后抚养,几年后封号平望。
如今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早已过去,平望公主也早已长大成人。
可惜,此女无惊才艳艳的本事,无温文如玉的脾性,且生性嚣张顽劣无法无天,皇家众多女子中,她算是最不上道的一个了。
这事传了这么多年,如今人们照样兴致不减,茶馆里的老先生嘬一口清茶,满嘴叹息:“枉费当年先辈们煞费苦心保她周全,竟成了这样的人。”
时逢战事紧迫,以数月前邻国太央在大狄边境滋事为开端,如今距首将率大军离城已有数月时间,人们关之切之,时时关注战况。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皇城的繁华。
月川拿起碟中的一颗小糖塞进嘴里,这糖是给小孩吃的,月川尝着小糖滋味甜蜜,却是满嘴沧桑:“这皇城的人离战地远了,受不到战乱波及,风凉话倒是说得挺溜。”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所谓理性地分析事态的人,在这里有很多,这些人不知那些受难之人的苦楚,亦不说那些刀光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更想不出解救众生的法子,却都在头头是道的分析各种权衡之术。
北桌茶客最起劲:“太央从来依附大狄,是绝不能奈何得了大狄的......若是两国最后还打不出一个胜负就停战了,到时为了稳固因打仗而破坏的关系,太央嫁个什么公主郡主的过来缓和关系,礼尚往来,大狄也免不了嫁公主过去......”
从客观角度去定义别人,显得自己像个出世的智者,也许这就是月川更喜欢入世之人的原因吧,庸俗的,混迹在尘世中,虽不免俗气,却实实在在,不装腔作调,如宇文椽、如刘丞相、如席幕迁。
南桌靠窗而坐的月川举着陶杯子久久不喝里面的茶水,只贴着下唇,唇角可见淡淡的笑意,耳根不时轻动着,对在座茶客的话题兴致勃勃。
与月川同桌的人一脸好笑地看着月川,他看在眼里却没出声打扰,只坐在一旁静静欣赏她的小表情。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路过红阁门口,红阁里谈笑风生,各自滔滔不绝。
一说二皇子锦洛,出生时伴祥云呈龙形冲天而下,直达皇后临盆时所在的端凤宫,当时整个宫殿仿佛在发光,全城百姓亲眼目睹,都不禁膜拜。都这二皇子是天赐的贵人。
又说那五公主整日衣衫不整,一个人守在倚峦殿中恍惚度日,传言好像是自小患有癔症,其嗔怪不说,竟勾引了将军之女,两个女人,伤风败俗,为世人所不耻。
再说些时下最热的话题,太央这次派来了一个厉害的将军,精通各术对打仗颇有些手段,好几场仗都是大狄吃亏。
......
月川才在茶馆喝腻了茶又来红阁看戏,听了不少这样的话题,多是皇家的事,心想这些人怎么甩都甩不掉,那边听完这边还有,不禁调侃当今皇帝真是仁德,放任眼皮子下的人这样不忌。
她虽是这样想,却不由得逮着一桌客人的话头,竖起耳朵听得饶有兴趣。
“听说了吗?这次与太央交战,皇上派了三皇子去。”
“真的?不是说皇家忌讳他吗?”那人半分惊讶半分不解,朝廷的事本不应该谈论,奈何那人忍不住嘴,只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我原以为这次十有八九会派二皇子去的,以二皇子早已注定的储君身份,这次可是让他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收服人心的好机会啊。”
“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摩的。可即便如此,依我看啊,上头有个二哥压着,这三皇子终究是不成气候的。”这人说着又凑到对方耳边更小声的说,“而且啊,据传那三皇子是个煞星转世,长相怪异,就像个妖怪,出生时就差点害死自己的母亲,当年生他的傅晔妃如今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二十年了,听说命不久矣。”
另一人听说过这事,但没听仔细过,一时间也来了兴趣:“这事不是压下来了吗?听说当时与这事相关的人都死了。”
当年与这事有关的人基本为了灭口都杀光了,如今人们只知道些只言片语。
“如何压得住?压住了你我二人又怎会知道?而且那三皇子哪天出生你知道吗?”
另一人摇头道不知。
“大狄第二年的腊月二十。”
那人闻言又是满脸惊讶。
以大狄国的年号记年法,新皇登基那年为第一年,平时百姓们谈及时年,都不会念其年号,只说年份。
从现在倒退到大狄国的第二年,腊月二十,三皇子出生那天,天降罕见大雨,刚开始城里的人不以为然,谁会想到冬天能下成灾大雨,可雨水却一直不停,更有增大趋势,加上冬日厚雪融化,不久积水便泛滥成灾,整个皇城皆受其害,据悉那次死了不少人,如今人们对那天皆是谈之色变。
“听说当时找了个修炼得道的先生给这三皇子算命,说这三皇子面像诡异,命里多灾,命短不说,还是个将来会殃及天下的罪人,说他命数最后定会落个悲惨下场。本来出生当日就差点克死母亲,皇上痛惜爱妃就欲将他弄死的,可在太后和傅晔妃的几番求情下才留得三皇子一条性命,让平望公主养在平望宫。”
另一人本来端起酒杯欲浊,听这话一怔,顿时放下酒要打听清楚:“怎会是平望公主抚养?当年公主应该才几岁吧,让一个小女娃来养三皇子怎能行?稀奇稀奇。”
“谁知道呢,这平望公主是太后帮旧相识照养的一个女娃,不明不白的呆在皇家,从小一边受着冷嘲热讽,一边又受尽太后皇上的疼爱,这样一上一下的待遇,那公主自幼便养成顽劣性格,有许多奇怪想法也很正常。”
那人又说:“你也别奇怪平望公主对三皇子的做法,听说那公主喜欢三皇子,你想啊,身为女子如今都二十多岁了还不着急出嫁,你说不是为这又是为了什么。”
旁边正在喝茶的月川登时被凉茶哽在喉咙,险些喷出来,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月川。偷听别人谈话不说,还做出这番无礼举动,月川客气地向那两人道歉。
经由这一段小插曲,月川也没心思去听其他轶事,兀自寻着桌上琳琅的点心吃。
“听够了?”身旁传来一个温润声音,戏谑腔调。
月川转头看向那人:“你道我是听够没听够。”
“看来你是没兴致了。”好看的眉形有些性感,撩人的眼神笑意更浓,他悠悠道:“月川,看你每次都这么兴致勃勃的,有那么好听吗?况且,还是自己的故事。”
“听了不少,次次不同又大致相同,有些腻味了,还是亲身体验才真实刺激些。”以防被刚才那两人听到,月川凑近他小声说,“刚才那两人说的是众多版本中最接近真事的一个。”
月川乃公主,封号平望。
今日被锦洛带出宫玩,想着这小子最体贴了,想着法的给她解闷。
月川之于锦洛,这身份放在平常百姓家应该有一声称呼的,但大狄皇室有自己一家的规矩,特别是太后有自己的考量,没有特定安排什么称号,又偏偏锦洛随性,平日里都是直呼月川其名。
月川长叹,还是锦川懂事些。
锦洛给她一记白眼,然后不再逗留,带着她回宫了。
要说到月川,大狄国的公主,是整个王室中身份极尊贵的人,可即便是这样,人们都心知肚明那不能道破的事实——被养在皇宫中的外人。这些月川其实都知道,从小太后便告知了她,她心有所解,不会计较世俗。
儿时的她眼界小,五岁以前都只生活在太后的宫中,从没出过那座宫殿。其实那座宫殿很大,任由她嬉戏闹腾,自由自在的。
当时先皇还在世,皇上也还没有登基,听说当时先皇避讳她,不允许她随意在皇宫出没,她是万万不能见到先皇的,不过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皇帝死了,太子登基,太后也从皇后成了太后,她才被允许出来。
五岁时她第一次见到了锦川,在此之前她只记得是一段一边被锦嵘欺负,一边思念双亲的时光,还时常为一个尤其频繁的梦困扰。
梦中她总是跪在一个昏暗房间的地上,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床幄里传来,要她叫他爹还是什么,具体的称谓她已经记不清,想来是因为自己从小丧父想念父亲了,便悄悄一个人烧了许多纸钱给荐勇将军。
五岁之后,日子又是令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