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锦嵘是因为旭根草而死的,整个皇宫只有两处有这东西,一是太医院,再来就是平望宫。
太医院已经初步调查过,现在是轮到平望宫。
宗府院要查平望宫,便是向世人摆明了说公主有杀害太子的嫌疑,这一来二去,得罪的便不止平望公主一人,昨儿太后娘娘暗传宗府主事去穆慈宫喝茶,想必那茶主事大人喝得甚是心慌,不过好在最后说到底,太后娘娘提了些条件,还是准了宗府院的调查。
宗府院一帮在一线做调查的事官们心里不免为难:“太后娘娘提了什么条件?这做调查本就应该能查便查,尽量多的搜集情报,上面人又要限制又要真相,这不是……”
大人摆手止了几人的念叨:“前些年皇家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当时就沸沸扬扬,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些声音,太后提一些条件,无非是不想当年的事在这时又被捅出来。就拿宗府院要查平望宫这事来说,查那公主近日的行迹可以,查平望宫里那特有的毒草粉可以,查那被公主养着的小皇子也可以,但要是敢查到平望以前的事上,到时候太后娘娘就不是只提着条件这么简单了。”
一番话众人无言以对,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家的禁忌。
“平望的嫌疑很大,毕竟不是正经的公主身份,太子从小就对这皇姨不甚待见,平望作为众皇子公主的皇姨,对后辈十分疼爱,却唯独对太子退避......”
“而且平望在皇宫中看上去孤身一外人,可谁都知道她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那帮姓荐的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可都是一心向着这位常年住在内宫的小主,护主心切下安排人杀害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
平望宫是座不大的宫殿,原本只是太后穆慈宫里的一座偏殿,后来因为住在这里的月川被赐号平望,这殿才改名为平望宫。
别的宫殿多的是屋舍庭院,平望宫比起那些小得多,查官站在宫门外等着小太监进去通报,看着这小殿,不如别宫那样富丽堂皇,倒像个寻常人家的清新小院,从殿门外便能将里面看全,即便是在冬季,院里也是花红草绿的,最显眼的就是院中那颗偌大的黄桷树,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要等到来年才长出新叶,他想,这树,应该快两百年了吧。
他权当能靠这老树分心,其实心里还是忍不住忐忑。
众所周知,平望公主身份高,脾气也不小,平日里不相熟的下人们多少都有些惧怕她,宫里人来人往都有意避开这戾气公主,也鲜少有人会特意来这平望宫,当时接到这任务时他百般推辞,很不愿意去办公主的事。
来之前他本想将这事转由燕遂大人来办的,“要不还是燕大人去查公主吧,公主身份高贵,属下人微言轻,比不上燕大人,而且大人还是公主的同窗师哥,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应是更好说话些。”
谁都知道,平望公主脾气大,整个大狄除了太后谁都制不住,但总有几人是特例,比如这位燕大人,是被公主十分敬重的一位。
当时燕遂不假思索立即摇头:“这所有参与调查的人中,最不能去的就是我了,我同月川一起读书,素来是疼爱这个小师妹的,此案非同小可,万不能儿戏,丞相派我查太子一案时,就特别下令,凡事涉及到平望宫的事,都不能让我去。”
后来小官又再三劝说皆无果,只能作罢。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燕遂同月川自小在席幕郧阳将军门下同窗学习,席幕郧阳就只有四个弟子,其中最让那位老将军心烦的就是月川,传言都说师徒两人关系不好,亏得是燕遂作为大师兄在其中调解周旋,席幕郧阳才忍住将她逐出师门的冲动,公主也才忍住罢课不干的冲动。
燕遂与月川交好,在整个皇城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当年小官初升官上位能同燕遂大人一起办事时,总是夸赞燕大人的好人品,特别是对老将军和平望公主这件事上。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燕遂都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只叹气道:“那二位便是一对心口不一的冤家了,我倒是从中能贪了便宜,赢了个好人的名声。”
难得遇到能与燕遂大人聊大狄奇事的时候,小官对这一位师父四位徒弟好奇很久了,“属下倒是十分好奇,不知老将军给众学生教的是何种显学?”
“平常学府里的东西我们几人是不能落下的,老师教的只是些他熟悉的兵史、国史、和一些古怪的技法罢了,闲时也会谈一些兵法诡道、官场权衡之类,课上还是十分有趣的。”燕遂讲到这里不禁笑开,他想起以前读书时月川师妹总能在课堂把老师气得抖胡子,每次高高扬起鞭条又生生憋回要打她的冲动。
自是老的凶神恶煞,刀口腐心,小的刁蛮耍横,恃宠而骄吧,燕遂心里暗叹息。
小官听着燕遂的话点头,对于这位老将军的古怪不足为奇。
燕遂继续道:“只是月川师妹自小不好学,偏沉迷于治病医术了,恐怕四位学生中,学得最好的、最让老师满意的只有迁师妹了吧。”
“大人,我家公主请您进去。”小太监回来传话的声音打断了查官的思绪,闻言他稍点头,跟在小太监身后进了偏殿。
刚进殿内,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药味,稍微适应后查官也不觉奇怪,毕竟这里常年养着个病秧子。
不过现在有两个了。
查官向床账内微微躬身请安。
账内人影模糊,似蒙了层纱,但多少能看清楚里面那人的面容,正值妙龄的少女,脸蛋不似平日那样红润,脸色苍白,唇瓣也毫无血色,听说是这几日受凉了。
月川倚坐在床头,足足盖了两床厚绒被,上身披了件大她许多的袄子,整个人如陷在被羽之间,露出来的白嫩小手上正捧着个鎏金精致的暖手小炉子。
“大人请坐。”月川柔声说,因是正生着病,她的声音闷闷的,微带些沙哑,边说着边眼神示意宫女给查官挪椅子。
趁查官正落座的片刻,蔻娘忙上前熟练地将床帐支开,她心里不舒服,脸皮一直严肃地绷着,月川心知她不爽的原因,却是笑而不语,只趁着蔻娘离自己近的机会捻捏起她嘴角的脸皮。
蔻娘脸皮被生硬地扯开,像在干笑,心里知道公主的意思,只能叹气收起了臭脸对查官施笑。
查官落座,这是他第一次同公主近距离说话,一时心觉公主似乎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跋扈,也不多废话,只对着她说:“公事在身,叨扰公主殿下。”
“我知道,太子的事我听说了。”
做臣下的不能直视公主殿下,小官便斜眼用余光扫过月川,明明是十多岁的年纪,却不像普通小姑娘那样稚气,眉眼转传间皆是矜持贵气,气质神韵像极了先帝,实在不像外人说的是个“假公主”。
“公主是怎么病着的?”
“天气湿寒,自然容易受凉。”月川说。
“前几日落了雨,冬雨刺骨,公主可是那时着了凉?”
月川作回忆状,也不否认:“应该是吧。”
“因为什么?”
月川默然不语片刻,余光扫了眼在座的所有人,只道:“深宫幽远处,稍一恍神,便迷了路。”尥元宫被封多年,月川擅自进去应是会被罚的,被问到话头上,能不说就不说。
“那时候,公主殿下在做什么?”
所谓“那时候”,是指太子死的时候。
“这几日因为这小病一直在床上,就算想出门母后也总是会拦着,况且那晚刚好逢着母后特地来照看,整个平望宫那晚熄灯早,大家都睡着了。”
“那三殿下?”
“比起我来,他的身子是娘胎里就落下的病根,更是经不住屋外风霜,每日每晚都是早早就睡了。”
“公主应该听说了吧,太子死于旭根草粉,整个皇宫只有太医院和平望宫有这种致命毒粉。”
“确实,每月太医院按时送来四两药粉,专门用来给锦川治病的。”月川说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原本美形的指甲尖却微微泛黄,她说,“每次入药便用指甲取这么一点放进药水里,喝下药之初会稍有窒息感,若是能顺利缓过药劲,之后便可气血通畅一日,要是多放了一点,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来。”
“......”查官一时无话,若是没缓过来,岂不是......
月川收回手:“有些人活着不容易,每日都去阎罗殿走一遭,哪有那个闲情去怪谁害谁。”
“臣下有一点好奇,说出来不知会否冒犯公主。”
月川应他:“大人请说。”
“公主作为众皇子女的皇姨,为何唯独对太子退避?”
“无非是他不待见我,我也不能亲近他。”月川坦然,“终究是一家人,何必避讳。”
查官倒没想到会听到平望公主说这种话,确实,终究是一家人。
事情做完查官也不多待,起身告退,月川支会身旁的宫女送他。
离开平望宫必须要经过宫里唯一的院庭,便是有一颗黄桷树的院子,查官路过时正好迎面吹来一阵刺骨寒风,冷得他牙口一紧,忙拢住衣领口子防止寒风灌进来。
他见前面领路的宫女却是淡然面对迎面寒风,想来平望公主对下人真好,他见着的所有平望宫的宫女都披了件褂子,颈上也都围了条绒巾,应是很暖和吧。
风又刮来一阵,比先前还大,甚至将他们前方那颗偌大的老树都刮得簌簌响,引得查官注意,朝老树看去。
他心里微微一惊,先没注意,原来树下早已站着个小孩。
待走近看清,相貌是他见过的所有孩童中最好看的,就是太瘦弱了,即便穿得很厚被裹成一团,却仍然撑不起衣裳,奇特的眼睛和发色——应该就是传言中的三皇子吧。
传言中总被说成是怪物,查官一直以为三皇子是个长相丑陋不堪入目的人,没想到这么好看,可转念一想也不奇怪,毕竟三皇子的生母晔妃是出了名的第一美人。
只是初见锦川白眼白发的人都不禁会心里发寒,诡异的眼里透着警惕和戒备——这是查官从他眼里看见的。
此时锦川也看见了走近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