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近日宫外风光不错,不知良大人有没有时间同我出宫游玩一番?”
宇文椽忙里偷闲,找了个堂皇的理由邀请良广去郊外游玩散心,还特地向刘相请了两天假。
差派家里人安排了上好的马车,本来老太太说在孙儿身边多安排些小厮跟着伺候,宇文椽却嫌麻烦,最后身边丫头只带了个二丫丫,弄得二丫丫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公子,你真是太好了!”
宇文椽皮笑肉不笑,摸她脑袋,“你丫的知道就好。”其实他此番出行秉持的原则就是能多轻便就有多轻便,倒也不是他对二丫丫多特别。
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有良广简单随意,人良广什么也没带,只穿了身便衣。
简洁的一身素色黑衣,腰上暗调的棉布足足带绕了两圈,宇文椽看着别扭,这种腰带缠法放他身上准得勒死他。
他看着良广一脸稀奇样,从几人清晨在城门口汇合时开始,就不停地上下打量良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良广穿官服以外的衣服呢。
宇文椽是轻佻的人,即使面对良广这样正经的人也正经不起来,张嘴就是玩笑话:“想不到良大人还有这种款式的衣裳,要不是今日见到,还以为你只有一身官服呢。”
良广脸上不见喜悦,总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没应宇文椽的话只点点头,然后偏头看车窗外急驰而过的风光,不时有些困乏。
从皇城门口出来,沿着杳渠往北边走,一路上经过临城芫辉,穿过浓雾百淬山,到了这偏穷的鹧鸪镇,转眼已过大半日,良广一路上看过来,心绪渐渐明了——这趟郊游走得可真远。
马车驶得很快,遇到泥路就颠簸得好像要把人弹起来似的,宇文椽看良广精瘦的身板,皮包骨似的,生怕他被颠散架了,时不时的来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
良广对他的问候总是做最简单的回应,不甚在意,倒是对他带在身边的二丫丫来了兴趣,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却没多问又转头看向窗外。
二丫丫人皮实,普通姑娘被这样个颠法准受不了,她倒好,竟被颠来了瞌睡,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宇文椽也跟着良广将目光投向窗外,意有所指:“一路皆是至美风光,可惜坐在这车里不舒服,等下次有机会定要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
“当年容妃和荐大将军离开时想必和宇文大人想的一样。”良广顺着他的话提起当年。
良广是聪明人,对他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对于两个能够掌控全局的人,这样的试探总是充满默契。
宇文椽脸皮厚,于此便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良广说得不错,从皇城出来,他们所行之路,正是当年容妃和荐勇所走。
良广自是知道宇文椽不会只单纯的请他出来游玩,定是有目的的,“宇文大人查太子旧案,跟当年那二位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荐勇和容妃乔装逃出皇城城门后不知所踪,先帝派出城的人怎么也找不到,那时先帝找遍了大狄的南方,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数月的时间,两人只是藏身在临近的芫辉城。
后来戒备松了,两人决定往更远的边疆去,从百淬山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道走,那深林中的小道常年积了一团湿雾,即使白天视线也不甚阔亮,荐勇和容妃顺利地走过小道。
过了百淬山,便是让人料想不到的穷乡僻壤之地,两人更应该加快步伐往边境走,等出了大狄国境才能算是安定,可是......
“可是两人在这百淬山脚下的鹧鸪镇逗留了数月,错过了时机,后来被人找到,先帝盛怒之下杀了荐勇,而容妃也跟着一起殉情了。”宇文椽道,看着镇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管人世如何变幻,总还是原来的街,原来的道,人非物还是,这里不比皇城繁华,风光却好,“良大人说那二位如今被葬在何方?”
良广道:“都是前朝往事,况且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也鲜少有人知道了。”
“良大人想必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宇文椽展开纸扇悠悠扇风,一派随性,想起陈年旧事,“月川小时候一直说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总是内心纠结,遗憾于自己连过世的双亲都没拜过,她一直想去给自己的生父母上柱香,却没人告诉过她那二位在哪里,那会儿尚且年少,不被允许私自出宫。”
以前小时候月川便求着宇文椽带她出宫找,那会儿宇文椽四处打听,总算那听到这个鹧鸪镇。
多年前月川来到这里时,自然是不能找到双亲所葬之地,便抓了这里的土地回去供着。
真是个苦命的!宇文椽叹她可怜,此方天地辽阔,心之所往何处?
当下宇文椽特意对良广提起了荐容的话题,便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于是顺着话意继续说:“先帝要抓荐容二位,撤了荐勇所掌管的所有军力,甚至集结重兵把守各个关口不让两人逃出去,当年荐容只身二人,良大人觉得他们凭什么能逃出来?”
“依宇文大人之意,应是有人帮着他们......”良广笃定道,“放眼整个皇城能帮到他们的,就只有当时还只是荐家二公子的荐寄锡。”
先帝把荐勇的军力撤了个干净,却不能把整个荐家的都撤完,一时间荐家的所有权利都到荐寄锡手上,他想帮荐勇和容妃出逃,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最后两人悲剧收场......荐家二公子荐寄锡,可从不是个会好心到冒这样的险来帮别人的人,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哥。”宇文椽道,说着抬手为睡得正香地二丫丫撇了搭在脸上的发丝,弄得她鼻痒,抗议地翻一个身后又继续睡,宇文椽一笑,又说,“良大人可曾细想过,当年荐勇好歹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敢为了个女人跟皇帝作对,又怎会没预料到最后的局面?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惜二人还是难以幸免。”
宇文椽说:“再周全的计划,也没人能保证不会出现疏漏,有时候面对强大的敌人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后的人。”
良广帮他得出结论:“所以当年荐勇会落了那么个结局,应是有荐二公子的功劳。”
宇文椽会意一笑:“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和良大人做朋友。”
良广对此没什么兴趣,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各种情谊的纠纠缠缠,断然说道:“宇文大人敢和我做朋友,兴许就会受我这朋友的背后一刀。”
“良大人这话可真是绝情。”宇文椽无奈摇头,心道可惜。然后抬起手对着良广比了个一,“荐家手握重权,从以前荐勇掌管时就不是个善茬,他们如果想杀太子完全不是难题,也有立场和动机这样做……我们不妨就此来做一个假设,假设真的是荐家杀了太子,他们处心积虑,很早就在朝中布局,那么太子的死,能让他们得到什么?”
“首先最直接的一点好处,就是让刘家在宫内没有人,成为弱势的一方。”
宇文椽点头,下一刻又微微摇头:“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可这样未免太冒险,荐家上面执掌权位的那几人绝不会做亏本的事,除了太子和刘家,得有更诱人的好处才行,于此我们得把眼光放远些。”
“……”良广默言,听宇文椽继续说下去。
“荐家作为外朝的一方势力,手下有大狄近半的兵力,那么荐家会否也想进入内朝,让内外皆在手中?如果他们在内朝安插了眼线,又安在何处?”
良广先前望着窗外,对宇文椽的话总是兴趣缺缺,现下听到他这番话一时来了兴致,转回头看向他,徒然发现宇文椽已经直勾勾的盯着他多时。
宇文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转了话头问他:“良大人觉得会是朝中何人?”
良广难得的一笑,“荐家安排的人,定不是什么小人物,得是处在高位置的人,而且那人必须要在太子一案中让荐家得到好处,所以可能是宗府院内部的人,更是当年调查案件的关键人物,当年主查太子案的燕遂毕竟是燕家的人,是他的可能性不大,如此说来……最有可能的就是我。”
“良大人当真是坦率,却不是……”宇文椽语气里颇有玩味的意思,“方才我所言之事,其实都是刘相跟我说的,刘相说,荐家安排在内朝的人,是陶奠。”
“陶奠?”
“当年在宗府院调查太子案的同一时刻,刘相让监御司暗地里调查陶奠,满心以为能找到他和荐家关联的线索,最后却不了了之,只用一个贪污罪撤了他的职位,”
对于宇文椽所说的这些往事,良广比谁都清楚,当年监御司的人来找过他好几次寻问陶奠的事,要说陶奠能被治罪,他有不小的“功劳”——
“说起来这件事我却是得了最大的好处,陶奠一撤职,我就名正言顺替了他原来的位置,此后主持宗府事宜。”
宇文椽说:“人都以为事情很简单,但真相往往不止如此,当年刘相如此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要我来重查旧案,为的不仅仅是太子死亡的真相。荐家的人,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他们所知道的事比很多人都多,所用的手法也比常人高明。”
“比如?”
“比如他知道皇家许多往事,皇上和太后极力隐藏的秘密,然后借用这一点,借刀杀人。”
“……”
“借兰太医之手杀太子,旁人明眼一看都以为兰太医最有可能,嫌疑最大,兴许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真凶,可是任由宗府院怎么查都找不到兰太医行凶的证据,只能让调查终止,因为凶手毕竟不是他。”
“让调查终止?”良广噗鼻,“太子一案事关重大,不是谁想让调查结束就能随便结束的。”
宇文椽直言:“放眼整个皇宫,能让调查结束的就是当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