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为止,经过多方调查,排除其他死因和有外人进入东宫直接杀害太子的可能,可以断定太子死因是旭根草的毒性,死亡时间是十六日晚上将近午夜时分,地点是在太子自己的寝宫里。仵作经过对太子遗体的详细检查,发现太子的手指上有明显的毒药粉末,嘴里也残留了不明显的毒药粉……”协助查案的小官捧着册子向燕遂汇报,说到这稍作暂停,捻起书页一角正要翻页。
“不一定死于毒/药,这段时日太子生病,并不能排除他是死于这种寒病,或者是这病诱发的某种痢疾。”燕遂一边思索一边又自言自语,问正要开口继续汇报的小官:“胃里呢?”问是这样问,其实他心里也有底数,这是白问。
太子一案事发,一时间成了全朝最关注的事,皇后受了刺激一时卧病不起,皇帝立即下令要宗府院调查此事。
此一案关乎大狄太子,事关重大,整个宗府院只有燕遂和良广两人能胜任,宗府院的主事大人考虑到良广正在查隐兵一案,便派燕遂来查。
燕遂才刚涉足此案,就发现让他头痛的诸多限制,诸如——小官合上记录调查的本子,回答燕遂的问题:“太子是尊贵之人,圣上口谕必须保留太子遗体完整,不能进行剖解,所以我们并不能知晓太子是吃了什么而亡。”
“这样啊。”燕遂喃喃道,虽先有心理准备,听到小官的话仍是忍不住皱眉。
燕遂把官服的长摆利落的扎在腰上,又将袖口束好,便亲自在太子的寝殿里找寻其他人可能遗落的线索。
小官看向燕遂,此时燕遂正专心于手头的事而眉头紧锁着,干净利落的官袍套在他身上丝毫不觉闷气,相反还显得稳重干练,他这两年一直跟着燕大人做事,也曾不止在心里暗自惊叹燕大人在案子疑点上的敏锐直觉,还有他对谜题抽丝剥茧的分析更是让人觉得犹如在听书,往往是曲折离奇直吊人胃口,这次能再和燕遂大人共事亦是让他期待。
小官心里赞叹的同时又认为燕遂这样厉害是理所当然,毕竟燕大人自小师从席幕郧阳大将军。
这位大将脾气古怪,为人为师对徒弟十分挑剔,一般人不能轻易拜他为师,这么些年统共只教出四位学生,个个都是不凡之人,其中一位就是这位燕遂大人,其他三位便是席幕家的两兄妹和平望公主,除去自家的两位小孩,席幕郧阳其实只收了两位学生。
小官想到这里叹平望公主有愧于师,她是席幕将军几位学生中最没用的。
据传当年众家子弟挤破脑门要拜入师门都没成功,唯独燕家这位公子入了这位席幕将军法眼,收了做大弟子。
那位无用的平望公主却不同,当年席幕郧阳指名道姓要收她入学门,还数次上书请愿,她竟死活不愿意,这倒是让大狄人奇怪的一件事。
小官思绪一转又回到当下太子的案件中,继续对燕遂说:“有一点很奇怪,整个东宫在十六日这一天没有一个外人进来过,东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甚至在这一天没有见过太子。”
燕遂摆头否定,他蹲下来用手指捻一小撮地上的粉絮,用鼻子再次确认:“这是一种糯米做的糕点所残留的粉絮,糯米本身口感湿糯,这种糕点却用特殊厨技做得干酥,是以很容易落下粉絮,若是真没人来过,这东西怎会凭空落在这里?定是有人来过,要么是东宫里的人,要么是宫外的人。”
小官闻言立即展开册子记录,“我现在立刻安排下去,查遍皇城有卖这种糕点的店。”
燕遂点头:“查是一定要查的,却不好查。”这种糕品在大狄实属普遍,除了糕店不少私人家也会做。
小官离开,燕遂一人专心查找,目前虽然线索不多,但是已经能确定一些事了:太子在临死的当晚吃了有毒的东西,这东西是有人送来的,也许就是那些糯白糕,也许不是,有人清理了残渣,地上的却没有清理掉,因为什么不得不中止清理?是没看见?故意留下?还是有事耽搁?
燕遂心里认定是宫女鬟儿清理的,今晨她来叫太子起床,进门首先便发现了散落在桌上的残渣,还没来得及清理掉地上的,便发现太子的异样,只能停下手头的事去叫太子,然后发现太子已死。
目前燕遂是这样推断,但不确定,得看那宫女的回答,可他的直觉又不这样认为,是少了哪一步?
他便摆弄着寝宫里的各种物事便思考着,忽觉被什么硬物搁了脚,提脚一看,是一颗铁珠子,很小的一颗,质地也不错,或许是什么饰品上的遗留。
有点眼熟,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种珠子,可一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已经查过东宫的专用膳房了,当晚没人做过吃食,也没人来过。”
“那第一个发现太子死亡的宫女鬟儿的怎么说?”
“她说当晚没去过膳房,也没来过太子寝宫,都是到了今早来叫太子起床才发现的。”那人又说,“还有,鬟儿还说那桌上的残渣是她扫掉的,在她带去的食盒底部,我已经将食盒收去府里调查了。”
燕遂点头,看来和他的推测相符,“前一晚呢?她在哪?到过膳房和寝殿吗?”
“前一晚她同往常一样去给太子送药,说是这几天皇后娘娘不能来寝宫,特地嘱咐她看管好太子的药膳。”
燕遂疑问:“同往常一样?意思就是说她平时都会去?”
“也许是因为太子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再去送药吧。”
“也许吧,但还是得问清楚。”燕遂办案向来谨慎,“等下我亲自去问。”
小官应是,燕遂又问起兰太医:“问兰太医十六日的行程,他怎么说?”
小官回答:“他说十六日这天清晨路上遇到几个朝内相识的人去薛方亭吃了早点,然后遇到荐夫人突发旧疾,被差去给荐夫人看病了,下半天如往常在太医院做事,没出过太医院,直到深夜才回去,已经寻问过荐府的人和那晚同兰太医一同回去的太医,都说确有此事。”
......
指腹抚过瓷瓶时,缓慢地将所触及到的冰冷瓶身变暖,可是只要手一离开,很快就会还复成原来的冰冷,这是荐寄锡多年来将它带在身边最切实的体会。
热得慢,凉得快,真是无情,可偏又舍不得。
气晕飘香的雅室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没有一点声响,但人却不少。
太子一死,荐党众人诚惶诚恐,纷纷来荐府商讨太子之事,这会都在等着荐寄锡给个说法。
就像一个家里出了事,所有人都等着家主拿个主意一样,想当家主的人只能在一旁冷嘲热讽,尹持心里不服,时不时的总是要跟荐寄锡唱一句反调。
被当成家主的荐寄锡却迟迟不发一言——这间雅室已经沉寂了好一会了。
“好精致的瓷瓶子。”有人忍不住,捡了个话题打破沉寂,“每次都见大人带在身边,定是个独有的宝贝,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荐寄锡眼睛不离开瓶子,却有意不回答那人的问题,含笑道:“很多年前,在路边随意捡的一个普通瓶子。”
“瓶子普通,那里面装的东西定是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荐寄锡兀自问,却又再勾起唇角,“谁知道呢。”
尹持小声地嗤笑起来,随口加了句微不可闻的嘲语,他笑声若有若无,好似有意让在座众人听清。
在座的一些人脸色顿时冷沉下来。
荐寄锡也觉得好笑,跟着尹持笑起来,垂眸又抚弄上了那个瓷瓶。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少顷,瓷器碰撞的声音再次打破沉寂,荐寄锡轻轻将青瓷茶杯放在桌面上,漫不经心道:“太子之死事发突然,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是有人有意为之,所以,在座如何看这事?”
“定是有人谋杀的太子!”张大人张恤为人最耿直,憋了这么久不免有些激动,其他人保持着沉默,却没人出声否认。
荐寄锡浑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样,眼睑微虚,好看的眉头微蹙,对众人将这件事定义为谋杀很是为难。
谋何事?谋何人?谋何益?这是荐党众人如今最要考虑的事。
“人心险恶,定是有人想借谋害的罪名,来陷害对太子之死有既得利益的人,整个朝廷都知道,太子一死,对谁最有益处?”张恤直言。
张恤是荐党中对荐寄锡最忠心的,他心里愤愤,端起茶杯来打算喝口茶压住心口的火气,茶水到嘴前终是忍不住瞪了眼一旁的尹持。
这个党派自当年荐勇大将军离世后便从内部开始四分五裂,那些处在荐党高位的元老们不满足现在的位置,都想坐到首位去,特别是这个尹持,明明都是这么高的官位了,还不满足,一心想要掌控荐党。
当年几位元老激烈角逐,突然上来一个荐寄锡掌控大局,压制住这些个不安分的人,所以这位尹大人已经忍耐多年了。
这下终于想动手了吧——张恤藏不住心里的怀疑和不悦,通通表现在了脸上和眼神里,他再次瞟了眼尹大人。
张恤气愤的不止这点,还有就是太子一案是由宗府院来查办的,宗府院归尹持管,若尹持真的有心来害人,荐大人只能哑口无言,就像那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谁都知道,太子一死,宗府院那些人最后总会怀疑到荐党头上。
太子自幼向着自己的外公,对荐党一直有偏见,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对荐寄锡表示敌意,将来若是登基了,肯定对荐党没有好处,现在太子突然离世,人们会怀疑荐党有杀太子的动机。
兰穆清待在隔壁的密室里不出声,他是借为荐夫人看病的理由来待在这里的,等所有人走后他还要向荐大人详述夫人的病情——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