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良大人是怀疑我……”兰穆青深有自知之明,斟酌着回应良广的质疑,“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先前宗府院的人来了不少次,他们虽然没有明说,想必对我也是非常怀疑的,那些人总是旁敲侧击,倒不如良大人这般爽快耿直。”
“我这么直接,是因为我笃定兰太医并不是杀害太子殿下的凶手。”
良广忽然这么说,让兰穆青很惊讶:“此话怎讲?”
“人都以为是兰太医借医治太子之由毒害了太子,可据我所知,兰太医为太子殿下治病调养多年,是最了解太子身体状况的人,也是最能轻易杀死太子的人,只要在日常喝的药里动手脚就能让太子没命,可如果我是兰太医,何必偏要等到这个时候下手,定会找个太子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动手,选在这个时候,不就是向查案的人摆明自己就是真凶?你说是不是?兰太医。”
兰穆青倒是很满意听到这样的说法,明面上却仍然含蓄地点头:“倒是第一次听到良大人这种说法。”
良广向兰穆青道:“如果是我要杀害太子,首先要清楚太子的身份,作为皇家的长子,将来是要成为整个大狄最尊贵身份的人,想对他动手,必须要知道动手之后所面对的局面……会对应付宗府院的调查做好万全的准备,毫无破绽的说辞,精巧的不在场证明。”
“……”兰穆青沉默,听他继续说下去。
“杀害太子必须要有一个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大家都知道,太子从小性格上虽然不甚好,却不至于恶毒到让人恨不得杀他的程度。有人恨不得杀掉太子,又能有精妙的手法,然后动手杀他。照目前的情报,根据凶手使用的手法可以得知,凶手对杀害太子殿下的毒草应该非常了解,也能轻易得到,要是在动手时,发现也有人想对太子动手就更妙了……”
在良广面前兰穆青能不说就不说,可当下他听良广通说一堆,实在听不懂良广话里的意思,他对太子动手时,除了他没人会对太子动手,可良广话里显然是说另有其人。
兰穆青谨慎措辞,顺着良广的话头问:“良大人这话是说,不止一个人想杀太子?”
良广了然点点头,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把握,又说:“昨天我去了太子殿下上学的学府,得知前些日子太子因为病情落下不少功课,太子死前一天,教书的先生曾托太子殿下的侍读荐息大公子给他送去,问过荐息公子后,说是已经送去了,后来我去太子的寝殿找原本荐息大公子应该送到了的课本,却怎么也找不到,兰太医认为,荐息公子送去的课本去了哪里?”
兰穆青不知还有这条线索,摇头道不知:“总不会在这个太医院里吧。”
良广的目光在室内粗略地扫一圈,然后重新回到兰穆青脸上,显然没有要在这里找出那失踪的课本的打算,“我认为,是被真正的凶手藏起来或者销毁了”
“按良大人这样的说法,最有可能杀害太子的就是荐息大公子,可是……”
“不是他。”良广再次笃定,“毕竟没有证据证明太子死前荐息来过,问过东宫里所有的下人,都说没见过。”
“这……”兰穆青一时也不清楚状况。
良广又说:“这些不过是我猜测的一种可能,猜测永不只一种,还有一种,就是太子其实常年都在服用一种毒药……”
兰穆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手心已经浸出冷汗。
良广注意到兰穆青的不自然,却不甚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一边服用着毒药,一边又施以解药,虽然不至于丧命,可看太子日常面色,想来身子一直是不好的,太子那般气色和那个常年吃毒药来养病的三皇子如出一辙,而且好巧不巧,三皇子所服,也正好是和杀死太子一样的毒,兰太医常年给太子看病抓药,按理说应该很清楚太子的身体状况,怎的连太子药里有毒都不知道,还是说……是你?”
“良大人这么说,想必已经认定我就是凶手了,可良大人这样只是自己胡乱猜测,如果真是我杀了太子,良大人又有何证据?”兰穆青反问良广,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
“太医常年为太子开药,我听说太医细致,连太子殿下所喝的药都是你亲自熬制,这么说来太医手头上的活应是不少,总得有个帮手。我已经问过同太医一起为太子熬药的宫女小凤,她说太医每次熬好药都会往药里多加一味药,那药方太医常年带在身上,太医你说,会不会是那毒药的解药呢?”
“……”
“太医做事一向谨慎,绝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胡乱放着,此时此刻,那解药太医应该还带在身上吧。”良广边说边伸手到兰穆青胸前,他目光所及,已经看到兰穆青胸前衣服里那一块小小的鼓包。
兰穆青僵直地坐着,一时脑袋空白,看着渐渐伸近的手,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只要良广从他身上拿到解药,那么他方才的推测就证据确凿,兰穆青心里千回百转,已经遥想到他被抓后问斩的场景,到时候荐大人一定不会出手保他,他也不敢供出荐家。毕竟如今荐大人手上还有他妻儿的两条人命。
“你现在一定在想荐大人和自己妻儿的事......”
预想中的手没接触到胸前的鼓包就收了回去,良广总是一板一眼,难得能见到他动容,此刻眼里却有了一点玩味的笑意。
没想到兰穆青调查得这么清楚,连他妻儿的事都知道,兰穆青破罐子破摔:“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良广脸上的笑意只出现片刻,下一刻便隐去,徒然又是一呆板端正的人,淡定道:“兰太医可真是没用,你以为自己被抓后能守口如瓶?以为不供出荐寄锡就能保住自家人的性命?天真。”
“......”兰穆青无言默认。
良广意有所指:“不要把任何人都看得那么善良,更何况是荐寄锡这样的人,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从来不是靠仁慈就能达到的,跟他这样的人相处,必须让自己对他有价值,他的天真纯善,或许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跟着那个人死了。”
良广说着又自行转了个话题:“躲过宗府院追查的方式,兰太医在动手前可想清楚过,这次派燕遂来查案,这个人绝不是个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人,大狄最富才干的燕家大公子,这么多年来最被看重,当年他刚入仕时,不仅刘丞相想让他在自己手下做事,连这边的荐寄锡大人都想把人挖过来,偏偏这人傲气,最后到了这谁也管不着的宗府院,我与他也算共事多年,最是清楚此人心思缜密之处。”
兰穆青愣怔片刻,下一刻震惊得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双目圆瞪:“你,你是……”
“嘘。”良广伸出手指抵住双唇,眼目里是玩弄世人于鼓掌间的嚣张玩味,“主事陶奠大人只派我调查隐兵的事,宗府院如果不忙,我又怎能有机会分到太子这边的差事?有怎能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来找兰太医?所以我制造了一些事。”
“一些事?”兰穆青问出这话后忽然间思绪了明:“难道说,宫外那一大堆乱事是良大人……”
此时纸窗外有人影路过,兰穆青尽量压低声音,“是良大人造成的?”
良广正眼看向兰穆青,眼里是兰穆青心知肚明的默然,良广做事最忌讳不能掌控主动权,所以只在宫外制造一堆让宗府院手忙脚乱的事还远远不够,他补充:“……还有那隐兵的事。”
一阵峰回路转,兰穆青面对这样的大起大落一时脑袋昏沉,甚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本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没想到良广竟是自己人。
良广也不再绕圈子,直说:“这次的事,荐大人已经交代完全。”
兰穆青心里放心不少,却仍有忧虑:“照良大人所言,那燕遂不是个好应付的人,就算大人自信能赢,我实在不知大人能有什么办法逃过燕遂的追查?”
“再强大的人,只要找到他的软肋来对付就不成问题。”
“燕遂能有什么软肋?难道说大人想对付燕家?”
“燕家虽比不上荐刘席幕这样的大家,却从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摆布的一方势力,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只需要从一个人下手就行。”
“谁?”
“燕遂自小师从席幕大将军,作为几个弟子中的大师兄,他最疼惜下面的一帮师弟师妹,太子一案,其中有一个他的师妹里就牵连最深。”
“良大人是说……平望公主?”
良广点头。
兰穆青觉得良广打这个主意太过疯狂,对他这个想法不能苟同:“平望公主同样也是荐家的软肋,良广大人把罪名往平望身上贴,到时候荐大人一定会怪罪下来。”
“一个平望,作为燕遂的师妹,不仅是燕遂、荐家的软肋,更是席幕家和太后的软肋,太医认为,如果最后真的将太子之死的罪名安到平望身上,太后会如何抉择?处决掉平望?处决燕遂得罪燕家?还是就此打住,不再追究太子之死一事?”
“以太后对平望的重视,自然是不会让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