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走到亭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亭下正中石圆桌,桌上摆着一盘石制棋盘,走近一看,是一盘象棋,楚河汉界,黑白混倒,将方黑石格底,棋子却是用白石做的,帅方白石格底,棋子则用黑石来做。
宇文椽心下一落,“原来是个象棋盘,偏偏我向来只喜欢围棋,这象棋于我来说太生疏了,我还只算个门外汉呢。”
荐息在桌边坐下,拿起棋盘上的一个棋子在手上颠,石做的棋子重量比普通的木制棋子更沉,也更冷硬。
宇文椽也坐下,拿起其中一个把玩了一会儿,突发奇想,“我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玩法。”
荐息抬眼深意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原处,悉听宇文椽所谓的“有趣玩法”。
宇文椽将盘上棋子悉数反倒,把上面诸如“将、相、帅...”的字迹全部盖没,翻出底部光滑的一面。
他拿出几个白棋,悉数为它们命名:“这是刘丞相,这是太子锦嵘、这是……”
荐息会意,从另一端拿出黑棋,“那么,这个应是大将军,这个应该是我。”
宇文椽了然一笑,又再加了一黑一白两个棋,特意将两个棋叠在一起,对荐息毫不避讳:“这些是荐家安在内朝的人,可能有两个人,可能会更多。”
荐息夸他:“……宇文大人真是直言快语。”
“这些还不够...”宇文椽又拿出几个棋子在另一个位置放上,所谓“其他阵营”,边放边说道,“这是月川,这是二皇子锦洛,这是三皇子锦川,这是傅家,这是席幕家……”
“一个太子案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人?”
“怎么样?荐大人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宇文椽满意地看了看桌上“格局”,明面上看每个人都只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可仔细梳理一下多方的关系,又觉每个人都不可能安分。
安分的人安于现状,想要在人世这个棋盘上存活,唯有身不由己的造作。
“如宇文大人所言,确实有趣。”
“那么故事该从哪里开始呢?”
荐息将“锦嵘”一棋推到棋局的边角,意为出局,道:“自是应从锦嵘殿下之死开始。”
“非也,需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宇文椽拿出一个棋子放在一个新的位置,“这里有一段前尘往事,在这棋段往事中我们不知道的,我们可以称之为‘秘密’。”
荐息不解:“秘密?”
“对,一个秘密,一个很特别的秘密。”
“首先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如今知道的人已是不多……”宇文椽伸手按住棋局中的两枚棋,被他命名为皇上和太后的棋,继续说,“放眼整个朝廷,皇上太后定是知道的,并且他们对此十分忌惮,为了让这个秘密永远藏下去,甚至不惜中止对太子案的调查。”
然后他又再将手放在两个重叠的棋子上:说:“除此之外,还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是杀害太子的人,或者是帮助杀手躲过宗府院调查的人,此人知道利用这个秘密牵制皇上太后。”
荐息看着宇文椽手掌下的棋,没记错的话,方才这两颗棋是指“荐家安排在内朝的人”,他意有所指,荐息也不是榆木脑袋,于是道:“宇文大人的意思,是认为荐家利用太子一案威胁皇上太后?”
从始至终,荐息都可以说是荐家所有行动的内部人物,对荐家了如指掌,所以他明确地知道皇上太后的信任对荐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绝不会惹怒皇上太后的。
“如果真是同宇文大人说的一样,那这人也太大胆了,可据我了解的荐党,还没人敢这样做,而且宇文大人所说别有深意,可那‘秘密’究竟是什么?”
宇文椽说:“我翻阅宗府院中关于太子一案的卷宗,其中有几处疑点能让人窥得深意。”
“哪几处?”
宇文椽举手比一,道:“第一处……”
当年太子死后几日,街坊闹市中忽然有很多人发疯,整天嘴里都在说什么换太子、假皇帝的疯话,后来调查发现这些人皆是原本就有癔症,被人下了致疯的药导致病情发作,由不知从哪里听得这些疯话。
“于此引出第二处疑点,疯人说的疯话竟与那时隐兵神秘信笺里的文字如出一辙,皇上派人查出背后传这信的人,最后却不了了之,连被派查案的陶奠都被卸职。”
那么信究竟是谁写的?他知道怎样的秘密?为何皇上会那么在意?
“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在下就不防直说了......”宇文椽看向荐息,两人心照不宣,“想必荐大人已然知晓。”
荐息畅然一笑:“这得多亏宇文大人那日提点。”
“我在想,在荐大人眼里,真相究竟是什么?”宇文椽在棋盘上摆弄,“我们可以用这盘棋来梳理一下思路。”
宇文椽要梳理案件,却不急着说,而是最先在乎他的想法,于是荐息不解道:“我如何看待这件事,其实并不重要。”
“不,很重要。”宇文椽痞气地笑着摇头,正色道,“太子被杀可这不是什么普通的案件,荐大人从小和太子交往甚密,应该比谁都清楚真相,所以先了解荐大人眼中的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我坦言自己心中所想,宇文大人想必也不会相信。”
“所以最初在下才没有直接问荐大人,自己费心费力老老实实调查了这么久,不负有心人,如今荐大人心里所想,在下都可以代你说了。”
方才他说一切还得从二十多年前开始,那么当下他们首先要理清的,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事。
宇文椽将棋盘上命名为‘月川’、‘锦洛’、‘锦川’的棋子推出棋局:“那时候还没有月川和二位皇子,局中人只有上一辈的人。”
上一辈的的人,算下来少不了先帝、太后、皇上、荐勇将军、容妃还有荐寄锡......
荐党是个不成名的组织,本意是依属荐家的朝廷各个势力而成的一方大势,内部人员多是统领各战区部队的将帅,在荐勇当家的时期形成一方大势,与刘家势不两立,甚至可以威胁皇室权威。
这样一个荐家老大,又怎么不敢和皇上抢人呢?
且先不说容妃,先帝本就因为荐家势力太强十分忌惮荐勇,那时为了限制肯定有不少作为,比如,勾结荐家二公子荐寄锡。
“当初荐容二位一路逃亡,按理说当时以荐勇的势力,要真正逃脱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后还是被追兵找到。
“如果不是荐二公子里应外合,先帝要抓住两位恐怕不会这么容易。”
那时荐寄锡会背叛荐勇,先帝应该给了他十分诱人的条件,比如整个荐党的权利,后来如果没有先帝特颁的旨意,那么大一个荐党,荐寄锡凭什么能做到家主的位置?
照之后事件的发展,先帝对荐家却是多留了个心眼,荐勇死后,先帝只是让荐寄锡坐到那个位置上,而底下的人被清理了个遍,全换成了皇家的人,白白坐着个位置却成不了任何气候,不仅受制于刘家,连席幕家、傅家都能压制。
后来刘皇后生的锦嵘更是看荐家不顺眼,从荐寄锡的角度来看,长此以往绝无好事,以后锦嵘登基之日,就是荐家消亡之时,所以荐家从锦嵘出生之日起就谋划着要杀了他。
荐寄锡花了很大心力在朝中制造各种乱事,偷偷在各处安插眼线,太医院里有,命理阁也有,毕竟太医和算命师可以胡说,最容易制造事端。
荐息整个把自己当成荐家的“外人”,听宇文椽头头是道讲着荐家的故事,说实话,宇文椽说的这些前尘往事有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知真假自是不会全信他的话,特别是他所说的荐家与傅家的恩怨。
在他整个记忆中,荐家同席幕家、刘家可以说有恩怨,但与傅家却是鲜少有交集,于是说:“宇文大人说到傅家,那傅家就一傅老爷子有点本事,小辈中没一个成气候的,荐家就算再不济,也轮不到他们来使脸色。”
“原本是不算什么,可后来傅家嫁进宫里一个傅晔妃,不仅受宠,还生了个皇子......”宇文椽边说边将命名为“锦川”的棋子推入棋局中,继续道,“荐家用自己安排在命理阁的惠天制造点祸乱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宇文椽说着又将名为“锦洛”的棋子推入刘家的阵营里,却与锦嵘成对峙之势——“一个福星二皇子可以牵制太子,一个灾星三皇子可以牵制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