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总会有些偏差,私心里分成两个极端,一种是极其美好的回忆,时不时地在脑海中出现,被反复地完善加工,便愈发完美;另一种是刻苦铭心的痛苦,会被深深埋在心底,一不小心被激发出来,就难以收场。
南石八和陆嫣然此时就陷入了两个极端,同是站在西山书院的门口,南石八只觉得当时清贫的日子十分快乐,那时他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一样,每天都想着怎么汲取营养。
忙着找食物填饱肚子,偷偷躲在校舍外听先生授课,到城外的大兵营跟着他们操练。
那时日子清苦,只想着出人投地,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年,养了一身油滑世故的毛病,早就丧失了当时的志气,却一心想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他拉着绿衣来到那两棵毛栗子树下,树干粗壮了不少,可惜树上光秃秃的,还没有长出新叶,更别提毛栗子了。他不甘心,蹭蹭地爬上大树,踅摸了半晌,竟然在一个半空的壳子里找到一颗栗子,他兴奋地跳下树,把栗子拿到嫣然面前。
“快点尝尝,这里的栗子最是粉糯香甜,不知道这颗漏网之鱼到底味道如何?”
南石八亲手剥开,递到嫣然嘴边,她却用手接过来,咬开一点,放在嘴里品尝,还没咽下,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她曾经无比怀念西山的板栗,为何如今吃起来却不比常安藏在床底下的那些板栗香甜,让她想得心痛难忍。
她仍是细细地咀嚼着口中的栗子,眼睛望着西山书院,校舍早已荒废不堪,曾经的青瓦白墙,全部成了灰扑扑的一片,藤蔓丛生,荒草遍地,盛世不再,那些以大唐引以为傲,意气风发的学子,如今也不知道都零落到了何方!
“我要进宫!”她嚼完口中的栗子,转身认真地对南石八说,“我要进宫,安氏要与大唐分庭抗礼,战事胶着不下,损伤的不止是大唐的运数,更是天下的百姓,安氏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这都是男人的事,如何能让你一个弱女子身犯险境,听闻那安定国如今暴戾不堪,对身边的宫人动不动就要打杀,你不能去!”南石八有些急切,紧紧抓着嫣然的手,继续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安氏得逞,一定会把叛军消灭,夺回大唐失去的土地。”
“你无兵无卒,只靠着在叛军和唐军之间周旋,如何能消灭叛军,什么时候能收复失地,十年、二十年?你等得,天下的百姓能等得了吗?我从睢阳到洛阳,一路上尸骸遍地,农田荒废,所过城镇村庄,大都如死城一般静寂,那些无辜的百姓有几个能熬过十几年的战事?”
“如今高、封两位大将被斩杀于阵前,大将哥舒翰也因潼关失守,降了安氏,大唐西线尽失,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位将军在河北战场跟叛军留守的史思明对抗,如若你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何不到河北支援郭、李两位将军,一举攻克河北,拿下安氏的老巢范阳,给安氏的叛军来个釜底抽薪!”
南石八黯然低下头,她说得对,他在前线多年,虽有军功,却不被重视,仍是白衣之身。安氏对他多有忌惮,也只想让他卖命,如今兵不算兵,将不算将,有心为大唐做出些贡献,却只能在各处周旋,简直荒废了一身的武功报负。
“嫣然,我们一起去河北,听闻郭子仪治军严明,用人唯能,咱们一定能极尽所能,建功立业!”
“如今军情紧急,正是用人之际,你自己快马加鞭,一定要快速赶到,才能在河北战场上有所建树。”陆嫣然挤出一丝笑意,满怀期望地看着他,鼓励着他。
七年前,他要去边疆打仗,她还苦苦挽留,如今,她却鼓励他去前线。南石八知道,无论哪一个,都是最真实、善良的陆嫣然。
那时大唐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朝廷在边疆的征战只为炫耀国威,贪功好利,她不想让他趟那些浑水,枉送性命;如今内乱四起,叛军无道,已至民不聊生,身为男儿,岂能躲在后方,独善其身。
“安氏生性多疑,入宫恐不是一件易事,况且,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入那龙潭虎穴?不若随我一起走吧,洛阳如今虽无战事,可毕竟掌控在叛军手中,我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此处!”
“你一个人不也是留在洛阳良久吗,你放心吧,安氏既然在洛阳称帝,就不会让洛阳先乱起来,如今叛军多在外征战,留守的士兵守着外城八个、内城四个,三十六道城门,兵力本就不足,定然不会先跟百姓乱起来。”
南石八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知道叛军如今多线开战,洛阳留守的兵力不多,然而唐军兵力亦被分散到各地,无法聚集,否则直取洛阳,也能一劳永逸。不过如此看来,洛阳暂时确实算是安稳,他也能放心把嫣然留在此处。
纵然有千万种不舍,南石八还是一匹白马,单身离开了洛阳,战争年代,容不下太多男女愁肠。
陆嫣然转身去了安庆宗在宫外的府邸,安庆宗如今正愁眉不展,抑郁难安。他跟令狐婵成婚以后,安定国加封他为晋王,顺理成章地把他赶出了皇宫,远离了那个他曾经觊觎已久的储君之位。
安定国如今宠信幼子安庆恩,意欲立他为储君,如此,他就再也无法靠近权力的顶端,那些荣华富贵,极尽的享受都会与他无关,甚至他的身家性命都可能受到危险,他却只能坐以待毙。
然而令狐婵却不是一个愿意把命运交给别人主宰的女人,她曾经以为嫁给安庆宗,将来就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她的夫君却被安定国排除在储君之外,她定然不会甘心。
令狐娟和绿衣带来的消息,让她找到了突破的契机。如今父亲为大燕战死了,安定国于情于理都该给她一些补偿,她如果趁此入宫求上一求,顺便---,
她望向自己的妹妹和绿衣,虽然一身素裙,却难掩丽色,如果把这样两位美人送给安定国,必然可以争取更多利益,抑或笼络住这两人,让她们入宫蛊惑安定国,或许可以为安庆宗争得储君之位。安庆恩能够得到安定国的重视,还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得宠。
令狐婵主意已定,立即堆起满脸笑容,想要表现的亲切一些,转念一想,自己的亲爹刚刚战死,实在不该太过喜悦,马上又换上一脸悲凄的表情,拉着令狐娟一阵哀伤。
绿衣静静地看着令狐婵变换表演,内心了然,跟在她身边几年,对她非常了解,自命不凡,自私自利,如此利用一番,心里倒也不会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