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金雀（下）

1

玉空灵长袖一挥，冥界藏书阁门前浓厚的阴气顿时消散了几分。她驱动灵力，一掌推开藏书阁的大门，随后大步朝里行去。玉空灵行至屋内，一双灵目之中满是说不尽的哀怨。

正在俯首作画的华灼早已探到来者的气息，可他却丝毫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在墨纸上运笔，专心地用墨笔勾勒出一张令人动心的面容。

“今日，我见到一女子，与当年的她长得一般无二。这件事，你是否早就知晓？”玉空灵见华灼仍旧没有回应的意思，接着道：“当初，你不顾众仙的阻挠，不惜斩断仙根，堕入冥道，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她，对吗？”玉空灵的一颗心似乎被一根绳子紧紧吊着，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一对眼眶逐渐红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白皙的脸。

闻言，华灼停下运笔的手，抬起一双冷漠的眸子，淡淡道：“既然你已知晓，那又何必多问？”

香炉内，一缕白烟缓缓逸出，让玉空灵逐渐看不清华灼的面容。

“玉竹，为了她，你当真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已无缘于仙班，为何你还要如此执着？”玉空灵满是不解，心口处传来阵阵绞痛。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华灼的言语中满是不耐烦，他顿了顿，接着朝着玉空灵摆了摆手，道：“你若是无其他事，那便请回吧。”华灼没有再看玉空灵一眼。他拾起桌案上的墨笔，准备继续作画。

“空灵，我劝你一句，莫要将自己的仙途耽误在凡间琐事上，你我不同，我已堕入冥道，而你，你是一宫之主，肩负着仙界的将来，莫要将你学得的那一身本事用在不该用的事上。”华灼低眸，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一颗黑色药丸，随后淡淡启唇，似乎话里有话。

玉空灵收起泪水，两眼闪过一寸精锐。“我只是做令我快活的事情。至于正邪，至于天道，通通都与我无关。”玉空灵面容惨淡，她忍着心中的苦楚，一字字重重地道。她决然一挥长袖，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2

元蓁与菀桑柔两人趁着夜色悄悄探入淳湖的一处居所内。

此时，两位侍女正静立在居所的大门外。

菀桑柔仔细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很快，她便凭着特殊的药味探到了居所内炼制丹药的方位所在。菀桑柔眼神示意元蓁，随即，二人便分头行动。菀桑柔微微俯身，轻轻挪动脚步，在昏暗的小路小心行进着。渐渐地，她的身影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没了踪影。

元蓁探到菀桑柔已走远，便开始有所动作。她轻轻一跃，便如同一只雀鸟般落在居所一间卧房的屋檐之上。元蓁向下俯视，一眼便能将整个居所的布局看清。元蓁默默将居所的构造记在心中，随后，她俯下身子，伸出一掌轻轻放在屋檐的一块红砖之上。

她调动内息，将灵识缓缓探入屋内。很快，元蓁便探到屋内空无一人。紧接着，元蓁在心中默念咒术，随即，她的一缕魂魄便潜入屋内，化作一个幻影。元蓁驱动着幻影，在屋内四处搜寻着。很快，元蓁驱动的幻影在屋内的一张桌案上发现一个令人熟悉的药匣子。

元蓁淡淡一笑，随后继续施法驱动幻影将药匣子打开。随着“吱呀”一声，元蓁借由幻影看见了两粒令人熟悉的黑色药丸，那正是菀桑柔口中所说的极毒之物。果然，玉空灵身上所沾染的便是毒药的味道。元蓁的思路一下子打通了。

瞬时，如同不小心触碰了什么机关，元蓁驱动的幻影如泡沫般破灭。元蓁极快地反应过来，娴熟地收起了法术，随后起身转眸看向身后。

只见玉空灵身袭一裙白衣，双眸通透，隐含敌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相遇之时的谦恭姿态。

3

入夜后的崟川皇宫灯火通明。

偏院的一间房间内，琬琰换上一身黑衣，蒙上黑色的面纱，随后便吹熄了屋内的火烛。她将屋内门窗反锁上，随后轻轻一跃在屋内的房梁之上。她的双手在黑暗之中四处探寻了一番，直到触碰到某处松动的位置，双手才停止了动作。

琬琰轻轻将屋檐的几块石砖取下。很快，她整个人便探出去，站立在屋檐之上。金雀宫附近，除了长廊的灯光未灭，其余宫室以及房间皆已熄灯休息。琬琰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她早已将地图之上的小路分布牢记于心，于是，她调动体内气息，随后一跃，便消失在屋檐之上。

她的轻功一向了得，有时就连元蓁也自愧不如。

很快，琬琰便一路沿着蔓延的小道，抵达了金钗公主生前居住的寝宫。

先前，元蓁曾对金钗公主的寝宫进行过一番探查。因此，琬琰便不打算再入寝宫之内。她计划着在寝宫附近搜寻一番，看看会不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沿着寝宫四周的小道走了一圈，随后，琬琰在寝宫外的一处隐蔽角落里发现一抹若隐若现的火光。琬琰悄悄迈开脚步，逐渐靠近火光源头。

火光忽明忽暗，将两个宫女瘦弱的影子拉得很长。琬琰隐蔽在不远处，机敏的双眸在黑暗之中灵敏地窥探着。

“公主为何会遇上此等祸事……”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宫女哽咽着，随后将一把纸钱丢在火光里。红色的火焰瞬时便将纸钱吞没，随即燃烧得更加旺盛。

“公主平日里待我们甚好，如此良人，竟落了个如此下场，老天真是无眼啊……”另一个同样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宫女抹了一把眼泪，随后满是无奈地仰头看天。

二人此时悲伤到极点，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

“公主啊，您看看啊，自从您去后，当初服侍您的那些人，通通都开始依附于宫中受宠的妃子，只为了更好的前途。人去楼空，人心不古，有多少人是真正将您的一片真心放在心上的啊……公主啊，您可知，您生前天天念叨着的那侍卫，如今更是连人影都不见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您当初终究是错看他了啊！”

一阵轻风袭来，两个宫女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着。

琬琰细细将思绪整理了一番，心中暗暗定下了下一步的计划。

“是何人在此！”

夜间巡逻的宋天问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大喝，将两个哭成泪人的宫女吓了一跳。她们相视一番，随后两人来不及收拾好稍显凌乱的祭拜物品，便匆匆而逃。

回过神来的琬琰一转眸，正巧与宋天问四目相对。她的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

4

见四周空无一人，菀桑柔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推开面前的一扇房门，一阵草药味随即扑鼻而来。菀桑柔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蒙住自己的口鼻，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探入屋内，将门拴上。

借由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菀桑柔将屋内的情况大致探查了一番。

“此屋果然是她们用来炼制毒物的巢穴。”菀桑柔凑近屋内的一处炼丹炉，随即便发现炉内还有些残余的毒物。转眸，菀桑柔在一旁的桌案上发现许多拇指般大小的药瓶。她拿起一只药瓶，在月光下细细端详了一番。药瓶做工精致，在月光下仿佛一颗明亮的夜明珠。菀桑柔警惕地瞟了一眼四周，略微带有一丝紧张地将手上的药瓶放入怀中，随后便迈步至房门。

菀桑柔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想要确认屋外是否安全。她窥探了一阵，见门外毫无动静，她便轻轻推开房门，随后整个人探了出去。

不料，菀桑柔一迈出房门，两个不知何时潜伏起来的侍女即刻迎了上去。其中一个侍女狠狠伸出一掌，将措不及防的菀桑柔硬生生地推至一旁的柱子。菀桑柔闷哼一声，一双眼睛随即显露出一丝痛苦。她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肩，一阵炙热的疼痛感此时似洪水般涌入她的体内。

见菀桑柔受伤，两个侍女相视了片刻。随后，另一个侍女从怀中取出一瓶如拇指般大小的琉璃镂空瓶，面无表情地走向动弹不得的菀桑柔。菀桑柔瞧那药瓶甚是眼熟，与方才她在屋内发现的那些药瓶完全相同。

情急之下，菀桑柔见那侍女有意让她服下药瓶之中的药物，忍着痛迈开腿便要逃跑。见状，侍女从袖中投出一枚石子，正中菀桑柔的后背。菀桑柔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便要面朝地上倒去。

须臾间，一双手扶住了菀桑柔，将菀桑柔揽入怀中。菀桑柔抬眸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戴白纱，露出一双绝美的眸子。菀桑柔瞬时觉着这双眸子令她甚是熟悉。她脑中灵光一闪，便想起之前那满身衣裙都被鲜血染红的女子。

樱姬此时并没有注意到菀桑柔投过来的眼神。她一只手紧紧扶住菀桑柔，另一只手则掐咒施法，一条红色的长鞭随即出现。樱姬一挥长鞭，阻挡了两个侍女想要靠近的步伐。樱姬趁机收起长鞭法术，转而朝两个侍女撒了一把白色粉末。菀桑柔灵敏地便嗅出粉末的成分，那是具有令人昏迷效用的一种迷药。菀桑柔随即屏住呼吸，以免误吸迷药。

两个侍女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们齐齐用袖子捂住口鼻。可白烟遮挡了她们的视线。待到白烟消散后，樱姬与菀桑柔早已不见了踪影。

5

玉空灵唤出一柄长剑，将剑锋笔直地指向元蓁。

“没有想到，能够弹奏出美妙琴声的姑娘，竟也是炼制毒药的高手。”元蓁面对玉空灵无声的挑衅，面色从容。

闻言，玉空灵冷哼一声，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高傲与轻蔑。她伸出一只手，稍带一丝炫耀意味地看了看，随后嘴角微扬：

“我的这双手，已弹奏了很多年的琴，我早已厌烦了我这双只会弹琴的手。后来，这双手常年泡在毒物之中，经我手炼制出来的毒药，皆为世间罕见。当我看到人们为我的毒物而痛苦时，不知为何，我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这双手，也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玉空灵话音刚落，她的双眸便闪过一丝贪婪，满是杀意。月光下，白衣的玉空灵仿佛一个蛇蝎美人，正在用世间的痛苦来填补自己的快乐。

“丧心病狂。”元蓁的眸子越发冰冷，一丝愠火正在她的心中燃烧。

玉空灵不禁低声笑了出来。“呵，倘若不是为了他，我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玉空灵笑着笑着，她的一对眸子却逐渐红了。“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因为你！若不是你的出现，我和他都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玉空灵红着一对眸子，随后决然将长剑迎面刺向元蓁。

玉空灵剑法凛冽，流云如水，剑招谨慎，一看就是舞剑的高手。

见状，元蓁毫不示弱。她不断地辨别出玉空灵剑招的漏洞，随后便以出色的轻功躲闪过玉空灵密集的攻击。元蓁腾空一跃，而后驱动体内气息，一把泛着绿光的灵伞随即幻化而成。

元蓁在心中默念咒术，灵伞转而在空中高速旋转。元蓁将两指一转，聚集着深厚法力的灵伞便朝着玉空灵袭去。灵伞攻击性极强，并不躲避玉空灵长剑的攻击。如此反常的招数令玉空灵不得不从主动进攻转为被动防守。

处于劣势的玉空灵狠狠咬了咬牙。她一只手用力地抵住灵伞的进攻，另一只手则在不经意间探入怀中，而后朝元蓁一扬。几根掺有剧毒的银针随即破风而去。元蓁并不对玉空灵偷袭这一招感到意外，以目前她对玉空灵的了解，偷袭这种卑劣的行为，对玉空灵来说，定不是罕事。

于是，元蓁即刻便将灵伞召回，挡住了玉空灵毒针的暗袭。

玉空灵见元蓁在密集的剑招下仍旧毫发无损，心中开始有了一丝焦虑。倘若继续这样下去，元蓁必定会稳居上风。玉空灵不愿意失败，也不能失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输给了眼前这个女子，一直都没能在华灼心中留下一个位子。此刻，她不想再输，无论以什么样的代价。

玉空灵在心中想出一计，随后，她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随即改变剑招，再次朝元蓁刺去。这一次，玉空灵的剑招混乱，毫无章法，仿佛是已经孤注一掷了。

元蓁顺势驱动灵伞，一步步阻挡着玉空灵的进攻。

此时的玉空灵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够扭转局面的时机。

微风起，一层云遮挡了明月，四周瞬时昏暗了不少。

就是现在。

玉空灵虚晃一招，佯装要将长剑刺向元蓁，转而趁着四周昏暗从怀中顺势取出一个白瓶。玉空灵随即一转身体，便将白瓶之中的液体泼向元蓁。

虽然元蓁很快便反应过来，她即刻用灵伞遮挡住玉空灵泼洒过来的液体。可还是有几滴液体沾到了她的眉心。

瞬时，元蓁便感到眉心处一阵炙热，如被烈火燃烧一般疼痛。见状，玉空灵邪魅一笑，趁元蓁动作有所迟钝，她驱动剑气，发力将灵伞法术破解，随后一剑就要刺向元蓁。

元蓁在心中暗叹不妙，随后她驱动体内气息，极力用轻功去躲避玉空灵密集的剑招。然而，每当元蓁尝试驱动体内气息之时，她的眉心便会剧烈地疼痛。很快，元蓁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玉空灵狠狠一刺，便刺伤元蓁的右肩。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刚刚我给你泼的是什么？”玉空灵将剑刺得深了一些，露出一抹可怖的笑容。元蓁闷哼一声，她的全身早已被疼痛占据，无法动弹分毫。

“对了，你已经不记得了。呵，三千年前，我在你身上下了蛊咒，即便如今你已转世，蛊咒依旧有效。方才，我泼的便是用蛊虫炼制而成的毒水，一旦中蛊之人沾染此物，便会蛊毒发作，直至力尽而亡。”玉空灵将剑拔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元蓁的一片衣角。

“今生今世，你注定是这个结局。”玉空灵伸出一掌，重重打在元蓁身上。意识模糊的元蓁被玉空灵一掌推下屋檐，她整个人，如同一片枯叶，落进一片湖水之中。

冰冷的湖水让元蓁感到寒冷刺骨，可她却完全没有力气去挣扎。她不知为何玉空灵方才会说出一些让她感到云里雾里的话，她很想知道真相，但是如今的她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

元蓁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有那么一瞬间，元蓁感觉整个世界甚是安静。她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

忽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有些已经封存很久的事，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她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有另一个名字，唤作白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