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每一桩案子是镇抚司的职责,我倒是愿意帮你,可你说的东西远远不够,我怎么帮你啊。”萧泠曦转身走了几步,走到审问用的座椅旁,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算了,不坐了。
“可,关于歃血盟的事情我都交代了啊,是大皇子想给府中添些进项,所以就让我倒卖了一些军中换下来的旧军械,我只是拿了一成的分成!其他的在没有了。”王飞盛急切的解释着。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萧泠曦抬了抬手,一个锦衣卫拿着一个盒子进来。
“王校尉,听说你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儿子,非常疼爱,是吗?”
萧泠曦泠泠漱玉一般的声音落在王飞盛的耳朵里仿若惊雷。
“宏儿,你们把宏儿怎么样了?!”王飞盛激动的脸涨得通红,崩开的伤口流出红红黄黄的液体,让整张脸看起来更加恐怖恶心。
“给他看看。”那锦衣卫走近王飞盛,将手中的盒子打开给他看。
黑色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截幼小的孩童手臂,有些腐烂了,从大小上判断这孩子大概两三岁,小小的手臂因为失去了生机而枯瘦,青白色,有些尸斑,看着颇为可怜。
王飞盛死死的盯着盒子里的手臂,这手臂内侧有一个铜钱大小的胎记,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两处痕迹所代表的含义像一把剑一样捅在他的心上,与这相比,这些天他受的酷刑似乎都不疼了。这个四十多岁的校尉嘴唇开始颤抖,双眼渐渐充血,不论再怎么仔细看,想找出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一切都提醒着他,这是真的,这是他那个刚刚过了三岁生日的儿子的手臂。
“王校尉认得吧?”
“宏儿……不!!!你们这些狗杂碎!你们杀了我的宏儿!”王飞盛眼睛血红,嘶哑的高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拼死挣扎起来,眼中的仇恨燃烧着他的疼痛和恐惧,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他只想冲过去将面前的几个人都撕碎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可惜除了铁链叮当作响,这审问室的人没有一个有丝毫的动容,就连那木架也稳稳当当不动摇分毫,这可是镇抚司的诏狱,什么样的囚犯没见过,所有的器具那可都是专门特别加固的十分牢靠的。
萧泠曦挥挥手,那锦衣卫便合上了手中的木盒出去了。
“不!还给我!还给我!你们还给我……呜呜呜……还给我……我的宏儿……”哀痛的哭嚎声在幽深的诏狱回荡,听得其他囚犯回忆起了自身的惨痛经历,都悄然蜷缩起身体来。
孟乐和申义坤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一开始也想过将王飞盛的家人抓过来要挟他,但是皇后快了一步,先派人接走了王飞盛的家人。镇抚司没有命令当然不能和皇后对上,所以只能想法子撬开王飞盛的嘴。没想到这慕云倾不声不响的居然从皇后手底下把人弄出来,还把人家儿子手砍了,简直可怕。现在就连脑子一根筋的孟乐也开始审视起萧泠曦来。
萧泠曦看着木架上那个男人从无能狂怒到哭嚎再到垂头低泣,想到前世的三个舅舅,若是他们没有先死,恐怕当他们知道了苏慕寒和苏慕榕的死讯,哀痛之情不亚于此吧。
“喊完了?”
王飞盛一言不发,他整个人的魂儿仿佛都被抽走了。
申义坤叹了一口气,这人废了,审不出来了。慕云倾还是缺乏审问经验,不过第一次已经做得很好了。孟乐自然也知道,无聊的就准备抬脚出去。
“你以为这是我们镇抚司做的吗?”萧泠曦粉嫩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申义坤和孟乐二人转头看着萧泠曦,这是什么意思?
王飞盛垂着头还是一动不动,只是萧泠曦还是看到了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少女轻声吐出一句话:“你是王家人,你应该最了解你的姐姐王皇后啊。”
清透无辜的声音中,隐含着满满的恶意和嘲弄,仿佛是地狱来的女妖正在下饵,等鱼儿一咬勾就立刻连皮带骨的将对方吞下。
申义坤突然觉得审讯室很憋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当上缇骑开始他就对诏狱的阴森和酷烈习以为常了,可现在他居然再一次感觉到了初次来这里时那种连气流都粘稠起来的压迫感。
“我呸!你胡说!你个该死的番子,你这是挑拨离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王飞盛这次有反应了,朝着萧泠曦的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狂乱的叫喊着。
这次孟乐都看出来了,这王飞盛在用这种暴怒掩盖内心的惊慌,他在害怕,他怕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
萧泠曦站的远,并未介意对方的吐沫和谩骂,似乎对王飞盛这种逃避的态度很无奈,叹了口气说道:“王校尉,要真是我们镇抚司抓了你儿子,就不会等到今天才给你看了,早在审讯你的第一日,就能用他逼着你全吐出来,哪里用得着这么费劲儿。对了,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的令公子的尸身吗?”
少女露在面具外面白玉一般的脸,在昏暗的火把下映衬着似乎有几了分红润,看着倒是可爱了很多,可王飞盛看那小巧开合的红唇,寒潭一样幽深的眸子,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胡说……你在骗我……”这个问题王飞盛根本不敢问,他想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躲在什么角落里,好回避心中那个答案,可他现在正被挂在木架上,无处躲藏,只能再次辩解,可这次声音小了很多。
“是乱葬岗,尸体被肢解,砍得面无全非,你知道我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从你全家人的尸体中找到了这么一块还算完整的尸骨吗?我派人找了三天。”萧泠曦也不管他问不问,自顾自的说出了答案。
“不!!!!是你们!是你们这些狗杂碎干的!!!”王飞盛的声音已经哑了,但是他还是嘶吼出这句话,嘴角鲜血直流,眼角都要裂开了。
“王校尉,你带兵打过仗,肯定审问过细作,若是你,抓到了对方以命相护的人,会这么草率的直接杀了扔到乱葬岗吗?不会,对不对?你会留着这人的性命小心的用刑,直到逼的细作吐出全部你想知道的讯息,我说的没错吧。”少女的声音始终平静,甚至语气都很淡,没什么感情起伏,可就是这样清淡的声音仿佛是一把重锤将这个男人的心神一下一下的砸碎。
“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没有理由这么做!”王飞盛咬牙切齿的说道。
“没有理由?原来你还不知道。”萧泠曦怜悯的看着他。
“大皇子与歃血盟的盟主何有三有书信往来,常常在信中提及陛下的日常起居,最后一封更是写了那日春猎皇上的行程,还有李光,也是被大皇子的幕僚特意调离山上的,还有,皇上回京不过五日,歃血盟就被人灭了满门,现场遗留的就是被你扣留的军械。”
“你说什么?”王飞盛整个人脑子都蒙了,他没想到宸修德居然真的刺杀皇上,还将杀人灭口这事扣在了他头上!那他今日所受都是拜宸修德所赐。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该庆幸你在镇抚司的诏狱,不然就是你和你儿子一起在乱葬岗了。这其中的道理,还要我给你梳理吗?”萧泠曦语气稍缓,看他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一般,一动不动,又继续说道:“也罢,看你如今也想不明白了。那你听好了。大皇子与刺杀之事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而你作为大皇子与歃血盟往来的纽带,可是指正大皇子谋逆的重要人证,若是坐实这个罪名,那么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殿下恐怕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甚至性命不保。可你若是死了,那大皇子完全可以把这一切推给你,说是你和他幕僚合谋背着他做这事,事发之后为了减轻罪行攀咬于他,毕竟虽然那书信中有他的印章,却不是他亲笔所写,写信之人已经死了,歃血盟的人也死了,如果你再死了,那这个案子相关的重要证人就真的死的干干净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大皇子和皇后娘娘想说什么都可以。你说陛下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为了权利要弑父,还是愿意相信大皇子的幕僚以及王家派系等不及要扶持傀儡上位夺权呢。既然都准备让你做替死鬼了,还留着你儿子做什么。”
申义坤听着这番说辞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出萧泠曦用王飞盛的儿子攻破了他的心防,又在他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王飞盛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什么分辨的能力,再被慕云倾这番似是而非的推论诱导,已经完全掉入她的陷阱里了。
“我一直以为……只是贪墨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有这种心思!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宏儿……他可是你的侄子啊……就算是要让我闭嘴,让我去死啊!为什么要杀宏儿!为什么做的这么绝!”王飞盛痛哭流涕、歇斯底里的吼叫,质问那个并不在这里的姐姐。
看吧,只要重要的东西被夺去,再种下怀疑的种子,人就会自己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全部自动补齐。根本用不着她再拿什么真凭实据,王飞盛就知道他姐姐做得出斩草除根这种事。
不过,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没这么容易,可这位王皇后是什么人呐,没有人比她的亲弟弟更了解她的为人了,那可是一个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拿来利用的狠毒女人。只是这次轮到他王飞盛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王皇后在你入诏狱之前就派人到你家里接走了你的夫人和儿子,我原以为她是为了拿住你的把柄,好让你乖乖闭嘴……谁知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行事如此狠绝,可惜啊,等我得到线索的时候,只来得及捡回你儿子的一段尸骨。”萧泠曦颇为遗憾的摇摇头。
“还给我!”王飞盛凶狠的盯着萧泠曦。
“你说你儿子的尸骨吗?可以。但是有条件。”萧泠曦拍拍手,让人将那个盒子拿进来。
“关于宸修德的事,还有王家,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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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诏狱出来,孟乐垂着头,神色有些萎靡,在地牢里呆的太久了,又听王飞盛吐出那么多秘密,有点缓不过来,最重要的是,他真实的认识到自己比不过慕云倾,此刻正蔫蔫的走在最后。而申义坤却神情犹豫,看着萧泠曦欲言又止。
“申缇骑有话说?”萧泠曦手指转动,习惯性的玩儿着剑穗。
“皇后真的杀了王飞盛的全家?”申义坤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怎么知道。”萧泠曦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
“你,你是骗他的?!那……那个手臂怎么回事?”孟乐豁然明白过来吃惊的指着萧泠曦。
“我不是说了么,在乱葬岗找的,不然去哪儿找这么新鲜的。”萧泠曦斜着眼看傻瓜一样的扫了孟乐一眼,转身就走。
今天的收获足够镇抚司查证很久了,王飞盛吐出来的这些东西,如果全部查有实据,那大皇子和皇后最轻也要被废为庶人,王家恐怕就是诛九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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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梧宫内,皇后王飞凤正在呵斥自己的贴身宫女。
“你怎么办事的,这都几天了还没递进去话?”四十多岁的王皇后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三十岁,体态丰腴风韵犹存,只是现在铁青着脸让她少了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吊起的眼角更是让整张脸看起来刻薄得很。
“娘娘,不是奴婢们没想法子,实在是那镇抚司的诏狱如同铁桶一般,王校尉又在最底层,就连饭食也是两天送一次,还是个聋哑老婆婆,咱们的人实在是进不去啊。”蓝色宫装的婢女跪在地上连忙请罪。
王飞凤忍住怒火,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你们可有打探出飞盛说了什么?”
“娘娘,这个奴婢倒是知道,听说镇抚司的缇骑们审了十几天,王校尉只是承认了私卖军械和贪墨的罪名,其他的一概不认。今天那慕云倾,申义坤,孟乐又去审了,据说出来时三个人脸色不好,想来是没什么收获。”婢女连忙膝行几步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回禀给皇后。
“没有别的?”王飞凤眉头稍稍舒展。
“没有了。”婢女小心的回答。
“还算他懂得轻重,诏狱那边继续给我盯着,最好是想办法进去给我带个话,还有那院子里的人务必给我看好了,行了,下去吧。”王飞凤揉了揉额头,不耐烦的挥挥手。
只要飞盛这次能全抗下来,只是贪墨和私卖军械的罪名,虽然已经牵扯到了皇儿,但是让几个幕僚出来顶罪并不难,再找几个朝中老臣去陛下那里说说情,让父亲和族中为陛下新修的园林捐出一大笔钱,这事就能了了。至于刺杀陛下,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实证,只要让陛下知道是有心人为了争夺皇储而故意栽赃陷害的,以陛下的多疑,就会稍缓处置,足够她布置运作了,这宫里别的不多,棋子可是一大堆。
王飞凤想到这里,眉头已经彻底舒展了,所有的问题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至于问题的源头她的弟弟——王飞盛,她一点也不担心,小侄儿还在她手里,飞盛就是再糊涂也不会乱说话的。
可惜,她没有想到,她能利用侄子让弟弟守口如瓶,别人也能用这个弱点撬开王飞盛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