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北方的雨水也多了起来,有时候淅沥沥的一下就是一整天。
城东的一个三进院落的宅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愁眉不展,他身侧的两个中年男人也焦急的走来走去。
“爹,这几日接连好几个和您交好的大人都被镇抚司抄家下狱了,咱们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说话的是年纪稍长的男子。
“对策,哪有什么对策。”柯宏毅看着长子叹了口气,镇抚司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现在摆明了是陛下要处置他们,他们又能奈何?
“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最年轻的小儿子有些惶恐,有些悲愤。
明明父亲为官清廉,每一次谏言都是为了朝凤都是为了陛下,可为何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若是那凶残的锦衣卫真的找上门来,那他们全家岂不是都要被株连问罪!
“安儿,这一切都怪为父,趁他们还没有来,你和你大哥快逃出京城吧。”柯宏毅最清楚眼前这桩祸事是因为什么了,无非是当年那件事,可他为人坦荡,为官正直,死又何妨?可如今怕是要连累全家了。
“不,爹,我们绝不会抛下您和母亲的。”柯宏毅的长子一脸肃然,他从小被父亲教导长大,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再清楚不过了,若是此时扔下父母妻儿,简直枉为人。
“对,爹,这种时候,我们怎么能扔下您独自逃命呢!”小儿子也立刻附和大哥的话。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怕是我们柯家就绝后了,那慕云倾可是心狠手辣之人……”
“柯大人准备送令郎去哪儿呀?”
柯宏毅拉着两个儿子苦口婆心的劝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从外面传来的清越女声打断。紧接着门就被人砸开了,几个仆役全都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摔了进来,带着面具的少女身着镇抚司掌司的官服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众锦衣卫。
他心里浮现出一阵绝望。
完了,锦衣卫来了。
“慕大人,不知今日所来有何见教?”柯宏毅整了整衣服,负手而立。
“柯大人,本官奉陛下之命查处一些违禁之事,还烦请您配合一二。”萧泠曦走进屋内,冷然的看着这父子三人。
“下官为官清正,不知有何违禁之处。”柯宏毅冷哼一声,背过身,不去看萧泠曦。
“有没有违禁之处,您说了不算,要镇抚司查过之后才能知道,您还是和我们走一趟吧。”萧泠曦懒得和这迂腐的老头再说下去,抬手一挥,门外的申义坤和孟乐便进来了。
“狗贼!你今日休想带走我父亲!”
“没错,除非你们这些砸碎踏着我的尸体,不然别想带走我爹。”
柯宏毅的两个儿子几乎同时挡在了父亲前面。
“急什么,左右你们去全都要去的。”孟乐不屑的嘲讽着面前的二人,一点也不生气,毕竟作为镇抚司的锦衣卫,早就被骂惯了,反正不管现在多么凶,到了诏狱,这些人就再也骂不出来了。
柯宏毅听到这话,眼睛狠狠一闭,终究是害了两个儿子。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堕了读书人的风骨,于是他不再看两个儿子,一甩袖子挣开锦衣卫的钳制,走了出去。
两个儿子见到他如此,也不再叫骂,默默的跟随其后被锦衣卫押入了囚车。
待这府中没了主人,锦衣卫们便鱼贯而入,开始例行的查抄,整座府邸霎时间陷入了鸡飞狗跳的喧嚣中。
萧泠曦对这一切都毫无兴趣,默然不动,忠也好,孝也罢,哭也好,叫也罢,人若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就只能被人摆布。
随着这十几天接连的查抄,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茶楼里聚集闲聊的人少了,说书的也不出来了。
以往这些人议论萧泠曦都是以猎奇居多,就算她手段酷烈的把几个使臣打的死的死,残的残,但是毕竟那是外族人,萧泠曦本身又是镇抚司的人,所以众人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确实武功一流,行事冷酷,可现在,一连串的官员举家被关押在诏狱,日日严刑拷打。这样的所作所为虽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议论,但是,如今这慕云倾三个字早就盖过了薛业,恶名喧嚣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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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柯大人这些年在户部可是兢兢业业,并未出过差错,如今,镇抚司也没有在其家中发现什么违逆圣上的罪证,还请陛下还他青白赦其全家出狱。”
御书房内,张德钰正言辞恳切的跪倒在地,向宸枫止求情,
“并无罪证?”宸枫止冷笑一声,抬起下巴示意一旁的萧泠曦。
萧泠曦点头,面色如常的将手中的几封书信递给张德钰。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他还愿意来给那几个下狱的朝臣请命了。
“张大人,柯宏毅与其几位好友曾在书信中妄议陛下,你自己看吧。”
张德钰连忙接过,打开手中的几张纸,匆匆阅览一遍,越看越激动,待全部看完,手已经开始颤抖。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慕云倾在搞鬼,伪造证据诬陷几位同僚,可如今一看这几封信,他就明白了。哪里有什么忤逆之罪,甚至这作为证据的信中也没有什么妄议,充其量不过是寻常的几句牢骚,根本没有提到陛下,只有‘朝堂’二字。如果是镇抚司伪造证据,以慕云倾的能力,根本不会做的这么拙劣,这么站不住脚,这分明是陛下的意思啊。他张德钰虽然为人迂腐耿直,但这么多年能在御史台稳稳站住,也不是白待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笑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若是慕云倾这等佞臣在祸乱朝纲,他拼死也要劝谏陛下,但是现在,他就算是撞死又有什么意义。
“张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宸枫止坐在书桌后面,面沉如水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老臣。
“臣,无话可说。”张德钰的声音尽是颓然。
“那就退下吧。”宸枫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张老头虽然固执的让人讨厌,倒是还识时务。
张德钰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行了一礼,拖着沉重的身子,转身离去。
“陛下,林首辅和苏岚苏大人请求面见圣上。”
张德钰才走,刘福就进来了。
宸枫止眉头及不可见的微皱,然后一派从容的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你们两个倒是难得凑到一起,有何事一大早就来见朕啊。”
林傅成和苏岚一进来,宸枫止就打趣了一句。
“陛下,臣今日有要事想要启奏,没想到在宫门口遇到了苏将军,我们二人略一交谈才发现所奏之事居然相同,便一同前来了。”林傅成躬身行礼,身后的苏岚也一同欠身。
“哦?什么事居然可以同时劳动朕的二位肱骨大臣?”宸枫止也有些好奇了,但他并不认为会出什么大事。
“陛下,一夜之间京城中流言四起,说陛下只因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随意处置朝臣,举家株连,有违,有违明君之道。”林傅成越说神色越尴尬,到最后一句,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了,而对面皇帝陛下的脸色简直要滴出水来了。
“陛下,臣昨日出城去京畿营巡查,今日一早便听到军营中有人也在议论此事。”苏岚紧随其后也沉声回禀。
宸枫止听到他们二人奏请的事情,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扫刚才的轻松,正襟危坐,侧头看向萧泠曦,冷声问道:“慕云倾,这么大的事情,镇抚司怎么没有回报?”
“回禀陛下,今早微臣确实收到了一些消息,有人在城中散布诏狱中几位大人的往来书信,只是微臣还未来得及查明是何人所为。”萧泠曦神色不变。
“这种流言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起,之前为何没有察觉?”宸枫止显然对这个理由不满意,虽然慕云倾最近是忙着为他清理名单上的人,但是镇抚司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啊,其他的缇骑和锦衣卫干什么吃的。
从来没有什么流言可以一蹴而就,能够在一天之内被京城内外所知,必定是谋划已久。
“请陛下恕罪,是臣的失职,不过,据微臣今早梳理的消息可以断定,在昨夜之前镇抚司确实没有发现有人在京城中散布流言。”萧泠曦将手中的一叠纸呈递给刘福,这是她早上刚刚整理好,还未来得及查的镇抚司事务,其中就有关于这次流言的。
宸枫止皱眉看了片刻,将火气压了压,看向林傅成。
“林相,你可有什么对策?”
“陛下,柯宏毅等人虽然罪大恶极,本应当从重处置,臣也已经拟定了罪状陈条,等慕大人将证据查实,便可在朝会上议罪,但是现在百姓议论纷纷,若是仍然施以重刑,恐怕百姓会对朝廷有非议啊,到时候难免累及您的圣名,所以臣恳请陛下不如先将他们暂缓处置,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等将来风声过了,再慢慢处置。”林傅成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宸枫止的脸色。只是宸枫止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了,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猜的。
“苏将军,你怎么看?”
“陛下,臣今早在军营中听到军士谈论此事,主要是因为这次涉案的官员中有一位曾经在京畿营任过督军,名声颇好,而军营中的军士又不通政务,并不知道他们所犯何罪,难免有些不平。可臣认为,若是确实查实这些人触犯了我朝律例,就应当依照律法处置。”苏岚眼观鼻鼻观心的回答。
宸枫止心中冷笑,难怪人们都说兵者诡道也,善于打仗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直肠子的。明明知道是朕要收拾他们,还说什么‘若是查实了触犯律例……’。朕若是查实了,用得着让慕云倾动手吗!
皇帝虽然心里憋气,但是面上还是不显,又看向萧泠曦。
“慕卿,你听到苏将军说的了,你可查到实据?”
“陛下,臣已经将查到的所有事情都呈递了,柯宏毅等人行事执拗,言辞对陛下不敬,这就是大罪,不论陛下怎么处置都是应当的,臣无异议。”萧泠曦淡然拱手回答。
宸枫止这下真是有些为难了,他当然想随意处置这些人,但是偏偏现在不能动,慕云倾这小丫头说的话倒是和他的心思,可到底是年纪小,这朝堂上的政务她还是太嫩了。
“林相,就照你的意思先和内阁商议此事,慕卿,今日之内关于此事你务必要审出一个结果。”宸枫止别有深意的看着萧泠曦。
“是,臣遵旨。”萧泠曦低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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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苏靖良正在池边喂鱼,苏岚从宫内出来,匆匆赶回来。
“父亲。”
“情形如何?”苏靖良依旧撒着鱼食。
“父亲,我按照您的意思说了,林傅成的反应在我门意料之内,只是这慕云倾却有些不同。”苏岚将御书房内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哈哈,好这女娃果然不简单,岚儿啊,以后不要和她起任何冲突。”苏靖良大笑一声,便将手中的鱼食尽都撒入池塘。
“是,父亲,可这次我们趟这趟浑水会不会招来什么麻烦?”苏岚有些忧心的问道,因为苏家本来就是皇帝的眼中刺,只是父亲一直称病,边关也只留了二弟一人为将,这才换得几年太平日子,现在在这种事情上冒头,不知道会不会使苏家重新陷入麻烦。
“岚儿,自从慕云倾这个变数进了朝堂,这平静的日子肯定不会再有了,但是放心,这几年咱们苏家也不是没做准备,这点风浪还是经得起的,让慕寒和老三回来吧。”
“是。”苏岚看着父亲心里一惊,这次居然将三弟都叫了回来,看来这朝堂确实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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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泠曦带着张桁正要要诏狱,却碰到了乔装打扮的宸君倾。
“有何事找我?”萧泠曦走到一个角落里,看着宸君倾。
“母亲大人的病已经大好,我是来谢你的。”宸君倾吃下了易容丹,此刻的样子不过是镇抚司中的一个小小线人。
“哦?”萧泠曦当然不信。
“你让沈七他们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这样很危险,若是他知道这是你搅了他的事,必定会处置你的。”宸君倾语气有些急切。
他原本对最近镇抚司最近的所为很厌恶,但是在偷听了沈七他们的谈话以后,才知道原来是萧泠曦让人散布了这些信件,以此来逼迫宸枫止不能下手杀了柯宏毅等人。
“影刹做事我向来放心,镇抚司这里更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