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和何子岩对话后不久,谢静目睹了王奇善被逮捕的全过程。
那天晚上,王奇善破天荒回来得特别早。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了,说:“你是不是想离婚?”
“是。”谢静平静地回答。
没必要再伪装幸福的家庭了。
“我可能没多久了,我可以答应你。”王奇善挨着谢静坐下。
谢静反而诧异了,王奇善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把离婚协议撕得粉碎吗?
“公安和银监会,还有检察院,都找过我了。”
“所以?”
“我做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我可能就这两天了。”
“你还做了什么事?”
王奇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苍老好多。他缓缓站起来,看着窗外璀璨的霓虹。
“没必要说了。你把离婚协议拿出来,我签字。”
他说得很慢,像是千万斤顶在心头。
谢静沉默了一会,起身去把离婚协议拿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4纸的响声很清脆,像极了他们十五年的婚姻,只不过是纸一张,轻而易举就会撕烂。
“王奇善”
三个字,并没有多少比划。
“房产和车,都归你。”王奇善老了。
谢静有点鼻酸,“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还做了什么事?”
“明天早上,我们就去民政局。这些事情,和你都没关系了。”他陷在沙发里,白色的老人背心挂在身上,圆滚滚的肚皮上有几道皮肤褶子。
他老了,看起来老态龙钟。
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这段婚姻的回光返照?
“你可以告诉我的。”
“静静。”他伸手握住谢静的手。
多少年了,这个称呼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了?
方郁晚自习回来了,看到沙发上互相依偎着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次卧。
“都老了,哪里还是静静。”谢静眼里泛着泪,低声说。
谢静一直以为,离婚会是一场闹剧,会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王奇善首先想开了。
他松手了,谢静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泪花,门铃却响了。
谢静起身开门,一群穿着检察院制服的人鱼贯而入。
“王副行长,走吧。”为首的一个人亮出了公函。
王奇善沉默地站起身,身上的那件白色老人背心,看起来寒酸又滑稽。
“咔”,手铐冰凉。几个人架起王奇善,朝门口走去。
“静静,我走了。”王奇善对谢静点点头。
谢静忽然觉得胸腔一声呜咽,“等一下!”
她立刻反身进屋,拿出王奇善的银行制服,稳了稳声音,说:“穿上走吧。”
“谢主任,这不必了,我们检察院有衣服,不会冷着王副行长。”为首的那个人公事公办地说。
“不行!”谢静的眼泪流了下来,“衣服要穿周正,要得体。”
几个检察院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打开了手铐。
谢静温柔地替王奇善穿上衣服,又慢慢地替他系上领带。
肩膀上有一点灰,谢静轻轻拍掉。
这个画面好熟悉,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班,谢静在出门前,总会温柔细心地替他拍掉肩膀上的灰尘。王奇善的鼻子开始发酸。
穿上制服的王奇善焕然一新,跟刚才那个糟老头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仿佛又是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银行副行长。
“静静,是我对不起你。”王奇善的声音呜咽了。
几个人重新给他戴上手铐,夹起他,快速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王奇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整个屋里安静得可怕。
“奇善!”谢静大声痛哭,跌倒在地上。
方郁不知何时从次卧里走了出来,他走上前,替了一张纸巾给谢静。
“舅妈”
谢姐回身抱住方郁,眼泪全部流进了他的脖子里。
谢静终于知道了王奇善到底做过什么事情了。
受贿,大笔的企业贷款,王奇善几乎都从中吃过回扣。
贿赂,为了给晴天地产争取更多的贷款,贿赂本行同事和伍书记。
欺上瞒下,之前李总有笔贷款成为了坏账,王奇善用自己的钱填了空洞。还有这一次,拉牟川出去顶锅。
难怪,他要卖掉他的宝马,送钱赔钱两条线,他支撑不下去了吧,才会想起来卖车吧
谢静听着检察院的人跟她讲完,悲凉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最后他决定离婚,是良心发现吗?
是要放他的静静一条生路吗?
在行长办公室,谢静递上了自己的辞职申请。
“谢静,你和王奇善都是我们银行的老员工了。”行长慢条斯理地说。
“行长”
“老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很惊讶。”
“行长,你说,如果我把王奇善所有的赃款退回,他可以从轻处罚吗?”
行长回头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
谢静平静极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镇定过。
辞职后,她马不停蹄地来往银行和检察院之间,积极地配合检察院的一切行动。
房子,卖掉,车子,卖掉。
所有的赃款全部退回。
“静静”在看守所内,王奇善穿着橘黄色的衣服,哭了。
老泪纵横,眼泪在脸上的沟壑之间流动。
谢静却一脸镇定,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王奇善。
“静静,我对不起你。我出来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不了。”
她淡然地笑了笑。
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她是为了她自己,谢静不做事情没有办好,就甩手走人的戏码。
人啊,最重要的是要得体。
她坚信这一条道理,王奇善被检察院带走的时候,他们只是协议离婚,并没有事实离婚。
名义上,她依然是王奇善的妻子。
她卖掉房子车子为他还清还所有的赃款,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现在,她已经还清了。她不欠他。
“静静,我对不起你!沈晴一,她就是个王八蛋!”王奇善哭得很大声,小小的探视间回荡着他的哭声。
谢静却心如止水,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孩子,而不是在看自己的丈夫。
哭声不绝,谢静递给他一张纸。他像个小孩,捏住纸,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这个男人啊,以前多意气风发啊,他抱着她转圈的样子,她一直都记着呢。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奇善”
“静静!”他忽然意识到,生命里,怕是只有这个女人了。
王奇善像个小孩子逮住了夏天里的最后一只知了,死死地握住谢静的手不肯松开。
身后的干警马上上前粗鲁地分开王奇善的手,“坐好!”
王奇善乖了,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敢小声地抽泣着。
“我辞职了,我要换个地方生活。”谢静微笑着。
她的脸是那么恬淡,不恼怒,不悲伤。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已经不悲不喜了。
王奇善却像个孩子,哭声震天,拼命地想要抓住谢静的手,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最后一丝光亮。
他可是只有她了啊!她不能走!
她像个母亲,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你要好好活啊。”
像母亲对远游的游子的临行嘱咐,而不是对亲密爱人的嘱托。
谢静站起身走了。
夏天的阳光真好啊,照得人暖洋洋,一切都是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