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开春,本应晴空万里的南方依旧湿冷湿冷的,比不得北方,南方的湿冷是侵入骨髓的,一点一点地消磨着人的耐性。
叶遥光刚结束了采访,她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麻利地收好资料,当走出国贸大夏时,被迎面扑来的湿冷风给袭遍全身,她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了很多,把身上的黑色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大门口,叶遥光回头对着扛着摄像机的大哥道:“刘哥,我有些不太舒服,就先不回社里了。”
“叶记者,你没事吧?”看着眉眼间有些憔悴的叶遥光,刘哥担忧地问道。他负责跟着叶遥光跑采访跑新闻,同事三年了,只觉得叶遥光工作起来不要命似的,什么新闻都敢跑,抗震救灾,边远山区,别人都推脱的她敢上,权贵贪污,扫黑除恶,被人害怕的她不怕,他打心里佩服这位叶记者,他之前也跟过别的记者,有冲劲有理想的记者不少,但像叶遥光这样什么人都敢得罪甚至连命也不在乎的还是第一次见。就冲着这找不着软弱处、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叶遥光的名字还是本能地让许多人害怕,生怕给她抓住什么错处给报道了出来。
“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叶遥光朝着刘哥摆摆手,转身就往停车场走去。
慢悠悠地开着车往家使去,叶遥光觉着车里实在有些闷,在等红绿灯的空隙,放了一首轻缓舒柔的法语歌,手指轻轻地敲着方向盘,在启动的一刹那,她左手边一辆黑色的辉腾一瞬间冲了出去,那快速划过眼帘的侧脸,让她一瞬间失神,直到身后喇叭声催促似地响起,她才自嘲似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她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真是想他想疯了,六年了,无法忘掉,却也不想忘掉。
医院,一辆辉腾稳稳地落在停车场,许江南急匆匆地赶到,身材修长,面色凌俊,眉宇间却透露着淡漠,沉着冷静地往手术室走去,本来今天他是休假的,医院人手不够,临时有一台手术把他叫回来主刀,于是也不管休假不休假了,回国这两年他就没有好好地放过一天假。
干净利落地穿好手术服,了解患者的基本情况,就上手术台了。操作着手术刀的他,眉眼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欲的严肃与冷静,手术刀操纵稳当又精准。
下了手术台已经晚上了,连续5小时的手术让他有些疲惫,回到办公室,他按了按额头,习惯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她失神,照片里的她扎着小马尾,碎发被微风随意地撩了起来,迎风飘扬,米白色的裙子,调皮又可爱地眼睛似乎在说:“嘿,叶江南,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是在窥觊我的美貌?”想到这,许江南心里忍不住地又酸又疼。
这么些年,我踱过了时光,越过了彷徨,赢得了辉煌,却唯独不幸,弄丢了你。
回到家,晚饭都不想做了,叶遥光洗了澡直接往床上躺,很快她就入睡了。
午夜时分,天黑得彻底。
叶遥光此刻正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一阵阵颤抖着,她有些绝望地望了一眼窗外飘进来的绵绵细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够着床边的手机,拨打了120,说明了具体信息情况,再给沈吾希发了条信息,就俩字,“医院”。
完毕,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医护人员的到来,听着外面刺骨的风相互较劲,此刻的她,倍感孤独,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让她深藏在心底、轻易不敢回忆的人,如果他在,她一定不会这般痛苦,他像是有百般功能万种魔力,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抚平她的忧伤,缓解她的痛苦,只要她需要。
医护人员很快到来了,听见门铃响起,叶遥光忍着痛,踉跄地去开门,明明卧室到门的距离20米不到,她却觉着异常遥远,只几步的距离,额头就已渗出密麻的汗。
一开门,她就晕倒了。门口的医护人员愣了一下,拍拍她的脸问:“小姐,你家属呢?”
见她没反应,侧身往屋里瞧了瞧,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样子。看着她的状态,医护人员当机立断,立即担架抬上救护车,往医院赶。
医院这边了解了情况后,护士长急忙跑到许江南办公室,见许江南正瞧着什么发呆,也来不及客气了,直接敲了敲门就往里走,“许医生,紧急患者。”
许江南闻言立即收起手机,蹙着眉严肃起来,“什么情况?”
“一姑娘在家里自个儿打了救护电话,医护人员刚去到就晕了,也不知什么情况,看着像是硬生生痛晕的,初步判断是胃穿孔。”护士长把情况说了一遍。
“晕时什么表现?”许江南边问边往外走。
“扶着门,捂着腹部倒下去的。”护士长也跟着往外走。
“立刻去联系病人家属。”许江南吩咐完就进手术室准备了。
叶遥光从医护车上下来,立即被推往手术室,一路上,她昏昏沉沉,眼睛任凭如何使劲也无法睁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她痛苦地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耳边只剩下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
当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许江南一转身就愣住了,他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心揪着厉害。
“许医生?许医生?”护士叫唤了许江南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可以手术吗?”
许江南回过神,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刹那,往日里的冷静都不复存在,手竟然颤抖起来,一旁的护士都惊呆了,外科一把手,人称“神刀手”的许医生竟然拿着手术刀颤抖起来。
来不及深究,护士紧张地看着他,出声关怀,“许医生,你没事吧?”
“这手术立刻去通知林医生来做,我做不了。”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放下手术刀,从已准备好的手术室逃似地出去了。
听闻许江南做不了胃穿孔手术,林建惊呆了,纳闷着什么情况,许江南可是权威的外科医生,就少有他不敢做做不了的手术,他做不了的手术他林建更做不了啊,更何况还是一难度不大的胃穿孔手术,林建匆忙赶往手术室,远远地就看见神色隐忍的许江南正往外走,在手术室不远的地方头往后仰靠在墙上,额头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林建心里更郁闷了,难不成患者是他什么人?
见着林建,许江南压着声音乞求道,“建子,拜托了。”
林建哪里见过这样低姿态的许江南,也来不及问清缘由,救人要紧,回了句放心,就往手术室去了,直到看见手术室的那张脸,林建才明白过来他为何如此失常。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开了,许江南三步并两步朝里走去,林建恰好出来,“她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但需要静养。”说完,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就他目前这样,千言万语怕都无法安抚他内心的震荡了,躺在床上的那位可是这位许大医生放在心上六年多的人。
许江南松了一口气,她的麻醉还没过,还得等个一两小时,她才能醒过来。
在病房里,许江南守着她发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稀缺珍贵之物,眉眼间却又肃清。
她还是那么不注重自己的健康,忙起来就懒得吃饭,吃起来又不管不顾。这下得了吧,都给折腾进医院来了。许江南真真是庆幸他今晚赶回来,否则······没有否则。
“许医生,您在这呢?”护士看着许江南深情脉脉地盯着病床上刚做完手术的那位漂亮小姐,心头一阵遗憾,果然医生也在意颜值,清心寡欲的许医生也不例外,这么优秀又帅气的医生又花落人家了,唉。
许江南回过神来,眼神却没离开床上躺着的脸色苍白的女子,“什么问题?”
“这姑娘是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身边也没个家属的,手机也没带身上,联系不上家属啊,这怎么办,费用没结,搁这儿也没人照顾。”兴许是看出了许江南与这姑娘关系不一般,护士小心翼翼把情况说一遍。
“我知道了,剩下的我会处理。”许江南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撩到一旁,心骤然扭紧地疼,为她疼的,她到底把生活过成了什么样,病了也没个人照顾。同时,也心怀侥幸,她独身一人,和他一样。
这么些年,他忍住找她的冲动。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当年她那样恶语相向的打击下,他拉下脸给她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却是个男人接起,并且告知他,她要出国了,就此他们再无联系,这么一拖六年过去了。可他从来没有忘记她。从她回国,到她进报社当一名记者,他都有听说,但是他们却从来不曾相遇过。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她,想过,日夜地想,吃饭的时候想,散步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每当想起她,那颗平日里无比沉静的心便会隐隐作痛,痛恨她毫不犹豫地离去,痛恨她的突然消失,即使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也不敢找她,害怕她的身边多了另一个他。
他小心翼翼地帮她盖好被子,杯子倒上热水,掩上门,交费去了。
梦里,叶遥光似乎听到身边有人说话,那个人的声音好像他的声音。六年了,时间冲淡了一切,唯独,时间像是和他约定好了似的,无论如何都冲淡不了他。尽管在这过去的两千多个日子里,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收起来,藏在心底尘封的抽屉里,但他仍时不时爬出来扰扰她的心房,甚至越来越变本加厉。
隐约间,似乎回到了校园的时代。学校湖边的梧桐树下,细碎的阳光从稀稀疏疏的叶子里穿透过泄了下来,落在片片枯叶上,她在树下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腿,左顾右盼地等着沈吾希,一对对情侣,老夫老妻、一家三口从她眼前散步而过,心想,大学爱情真美好。
正懒洋洋地眯着眼,突然之间,她眼前一亮,几个男生往这边走了过来,而走在他们旁边的那个男生,身形修长,下身穿一灰色运动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步伐有些慵懒,侧耳倾听着他们在谈笑打趣,时不时还插上一两句话,再细看他的脸,皮肤白净,眉眼凝俊,嗯!眼看他就要与她擦身而过了,遥光心声一动,喊着他,“同学!”
闻声,几个人同时停住,互相对视一眼,停了下来,一同看向这个扎着马尾,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的姑娘。
林建见这姑娘盯着许江南,瞬间明了,有戏,便戏谑道,“小同学,你这是叫咱哥几个谁呢?看上谁尽管说,随你挑。”
霎时间,叶遥光这脸就通红了,但还是厚着脸皮伸手一指,那个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等着她下文的男生。
“哟,江南,人姑娘看上你了,还不表示表示。”梁正推着许江南向前一步。
看着叶遥光那灼灼的视线,许江南的耳朵悄悄地红了,他说了两个字,“名字。”
叶遥光心里雀跃,笑着说,“叶遥光,遥远的遥,阳光的光。”
“许江南。”许江南回答完毕,便朝前走了,感觉不到身后声音,便转身冲着还愣在原地的林建、梁正、霍诚这三小子道,“愣着干嘛,不用上课了?”
叶遥光喜滋滋地默念着这三个字,‘许江南’,真好听真温柔的名字。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她一拍脑袋,大叹一声,“联系方式啊!”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角色帅哥。
沈吾希赶到时,就见叶遥光在这里发呆,一掌拍她脑袋,“发什么傻楞呢?失魂拉?”
后来的若干年里,那一开场白一度在许江南的脑海里回放,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