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馨站在那个病房外面,见到叶遥光时,心里有个什么地方似乎要崩塌了,与她相比,这么多年来的无声追随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她双手手紧紧握住病例,直到病例有些扭曲变形,她最担心的那张面孔,终究还是回来了,她终究还是出现了。
即便如此,丁馨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头就此算罢。六年的隔阂,六年的空白期,不会那么轻易地消失,况且,她知道叶遥光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那件事,那件害她的母亲自杀,父亲公司差点倒闭的突如其来的舆论事件,里头猫腻重重,她似乎还有机会。
她挽了挽头发,微微一笑,走进病房。
见到丁馨时,叶遥光一怔,诚然,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丁馨,无关胆小懦弱,可此时沈阑夕有事出去了,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
丁馨扬起微笑,温柔出声:“叶师妹,好久不见。”
依旧是从前坦坦荡荡的模样,叶遥光以前不曾觉得,现在倒是羡慕起她来了。现在的丁馨,优雅而温柔,高傲却又专情,一身白大褂,与许江南站在一起,是怎么看怎么般配,也怨不得世人都在潜意识里把他们当做一对,他们确实很适合,重点是,她现在能优秀而勇敢地站在他身边,毫无顾虑。思虑至此,叶遥光内心焦躁不堪,但脸上却无丝毫神色。
“好久不见。”叶遥光毫无表情地回道。
“英国好玩吗?”丁馨见她这般也不在意,旁若无人地坐下,向她问道。
“你说呢?”叶遥光微笑着反问,她不喜欢丁馨,她知道丁馨此番来试探,她无法和许江南在一起,而丁馨明明早已猜到了。
“我觉得不错吧,你弹得那首《Sad Romance》很精美绝伦。”丁馨衷心地赞赏道。
“谢谢。”叶遥冷硬地回答她。
丁馨旋即把笑容搁置,有些悲伤却也衷心道:“叶师妹啊,你不该回来的,你为什么回来呢?”
不论是父亲还是报社亦或是暗涌的权势们,所有人都认为她不该回来,不该去查找已尘封映雪的真相,不应去破坏这表面上的平衡,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为了自身利益就能牺牲无关紧要的人了吗?到底是怎样的利益这么重要?叶遥光不明白。
叶遥光沉默,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良久,她问:“所以真相就该永远尘封,那些不公平的、黑暗的、肮脏的交易与破坏就是对的吗?”
总要有人去撼动的,哪怕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让人一捏就碎。
“现在的你只身涉险,你不敢与他拥有爱情,却出现在他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末了,见她如此坚决,丁馨还是忍不住质问着她,诚然,她知道叶遥光爱许江南,一点也不比她少,但她想让叶遥光记得,这一切都与许江南无关,虽说以许江南的家族势力也许有能力帮得上叶遥光,但是她不能将一切告诉他,她丁馨喜欢许江南很多年了,她总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但是谁知中途出现了一个叶遥光。
丁馨是为数不多知道叶遥光叶氏集团舆论事件的人,叶遥光母亲自杀那天,她陪着舍友去附近的公司面试,谁知恰巧碰到崩溃了的叶遥光,她的母亲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化为一滩血水,她在一旁痛苦流泪到失声,一旁的警察差点拉不住她,警察很快地处理完这一跳楼事件,驱散了人群。丁馨从来没见过叶遥光这个模样,在心里犹豫着需不需要告诉许江南,一番挣扎后她选择了沉默。
回去后,丁馨特意去网上找当天的新闻,心想许江南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呢?可是惊奇地是,网上毫无消息,只有零散的围观群众三言两语地发表些言论,这事很快就沉了下去,丁馨知道,这件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叶氏集团的儿童慈善事业一夜之间突然被人放料,他们借慈善的幌子去拿儿童去做各种权色交易,一时之间叶氏集团成为了众矢之的,舆论正在发酵,叶氏夫人突然跳楼自杀媒体不可能视而不见,这是一个爆点,但这次,媒体直接封锁了消息。
她猜到了,叶氏集可能是团为了保护她,没有让她曝光在媒体之下,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叶氏集团的千金,许江南也不知道。那件突然而来的舆论事件,让叶氏集团差点破产倒闭,后来叶氏为避免牵连她,把她送去了英国,虽说叶氏后来渡过了这一难关,但是叶遥光失去了母亲,叶遥光心里痛恨父亲曾经把母亲推出去受舆论的封杀剿灭,更痛恨那场突如其来的舆论,她顺着蛛丝马迹,知道这舆论事件并非简单的舆论,有人故意而为之,借此来掩盖着些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丁馨都猜到了,叶遥光不可能不知道。叶遥光想求得父亲的证实,但是叶父拒绝说,他只对叶遥光说了一句:“有些权势不是我们想撼动就能撼动的。”叶遥光认为父亲胆小怕事,就如同把母亲推出来一样,她与父亲矛盾也越来越深。
寻找真相,还原事实,还母亲一个清白,这就是为什么叶遥光从英语系转去新闻系的原因,借着记者以理动天下。但是真相背后,权势集团错综复杂,迄今为止,叶遥光的调查并未深入根本,已经很小心翼翼了,都依旧时常遭人恐吓、威胁、甚至是报复,不敢想象,一旦动及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核心,会得到怎样疯狂的反噬,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她不能就此放弃,只能一人独自前行。
“出院后,我们不会再有往来的。”她用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回答,叶遥光心累了,她收回眼光,转而望向有着零星灯火的窗外,她深处浩瀚寂寥的黑暗宇宙中,挣扎着迷惘着害怕着。
病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丁馨心虚,逃似的逃出了那间病房。
丁馨也是无比高傲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想要的都努力去争取,正大光明地,可是唯独许江南,她争取不来。而此刻,丁馨抓住叶遥光内心的软肋,说出这样质问的话,逼迫她做出选择,陷她于不仁不义之中,让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这么地卑鄙无耻。
爱情面前,人都是自私的,无人例外。她宁愿抛弃长久以来的礼让与修养,只为与他争得一个开始,哪怕背叛自己,煎熬不堪,粉身碎骨,就让她放纵这一次吧,她想。
不知什么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望见来电,是叶志明,叶遥光的父亲,叶氏集团的总裁。
顿了顿,叶遥光接起,静静地等待那头。
“遥光,你住院了?你怎么不告诉爸爸。”这边的叶志明还是打电话到报社才得知叶遥光住院,这就立即给打了电话过来,心里自责,想去看她,却又踌躇着不敢。
这世界哪有父亲是不爱女儿的,自遥光母亲走后,叶志明也没再娶,遥光与叶父矛盾甚深,搬出去住,诺大的家就只剩叶志明了。
“嗯,”叶遥光回答,末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冷漠,不自然地加了句,“不是什么大病,明天就出院了。”
“那爸爸明天去接你,好吗?让陈姨给你煲汤补补。”叶志明有些紧张地问道,生怕她拒绝,父女俩的关系那几年是一见面就吵,自叶遥光搬了出去,就好久没回家了。
陈姨是家里的阿姨,与她老公陈叔一起待在叶家有好几十年了。陈姨陈叔对待她,那就像对自己女儿那样,就算遥光搬出来独住了,也经常打电话让她回去吃饭,或者时不时给她做好吃的,送来。
“好。”叶遥光答应,心里有些心酸,都忘了有多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与父亲说过话了。
刚挂电话。严真就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出院,他好去接她。
叶遥光说父亲来接,拒绝了。
叶父与陈叔来了,帮忙办理出院手续。
叶遥光望见,叶志明白发比之前多了些,像是在一瞬间,人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变老了。
“遥光出院了,回去让陈姨给你煲汤。”陈叔见着叶遥光开心道。
“好呀,可挂念陈姨的胡萝卜马蹄骨头汤了。”叶遥光像个孩子一样向陈叔笑笑。
陈叔立刻就去给叶遥光给办出院手续了。
“遥光,你看你,出来住,都瘦成什么样了?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给整生病了,要不,咱回来住吧?”叶志明满心担忧道,眼里尽是心疼。
“爸,我现在住那儿方便。”叶遥光坚持。
“那先回来住几天,先把身体养好?”叶志明是实在不忍心,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倔。
“行,爸,你帮我拿拿东西吧,我拿不动嘻嘻。”叶遥光像是儿时小淘气一般,冲着叶志明撒娇。
叶志明眼眶瞬间湿润了,自从妻子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儿这么笑了,他忙哎哎哎地提起叶遥光的物品,带着她走。
陈叔很快就办理好了手续,只是,陈叔疑问,“遥光,这费用已经缴清了,问了问说许医生缴的,这医院的许医生你认识?”
叶遥光一滞,想了想,就已了然,随即翻包拿出钱,冲着叶父陈叔摆摆手,“爸,陈叔,你们出去车里等我吧,我一会就来。”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医生办公室方向去了。
留下的叶志明与陈叔对视一眼,心也了然,这丫头可能有情况了。
叶遥光来到许江南的办公室,门口的名牌上写着许江南主治医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此刻在她眼里正闪着光亮,她定了定神,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她收回手,深呼吸,直接打开了门,关门,她想偷偷看一眼他工作的地方,一眼就好。
她出院前这两天,都没有见到许江南的身影,可能是他真的放弃了吧,她想。
其实她不知道,每天夜里,许江南都会悄悄来看看她,许久,才悄悄然离去,小心翼翼,身形落寞。
许江南的办公室和他人一样,简洁,干净,但总觉得有些空,如果添一盆绿色植物就多好了,些许是病人的资料被整齐地放在桌面,一件灰色的运动外衣放在衣架上,他还是喜欢运动风的衣服,没怎么变,看着这个地方,她最爱的人在工作的地方,她不自觉得走神,如果他们没分开会是怎样呢?如果他们在一起会怎样呢?或许她会做着一份简单的翻译的工作,时不时来这里闹闹他,等他下班,或者给他送饭,或许······
门外传来一个护士的声音:“许医生,这边病人出了点问题。”
握在手把上准备开门的修长的手收了回去,转身走了。
叶遥光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突然在妄想,直接熟练地打开抽屉,随手抓了一支钢笔,扯了一张便签,写上落款。
写完,她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是多么自然,便被这支钢笔给惊住了,这支钢笔早已掉漆了,有些年岁,但写起来依旧顺畅,她认得这支钢笔,这是他生日时,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记得深刻,那是她第一次打工赚来的。她早早地就看中了这支深蓝色钢笔,低调却又如他人一样简单,只是价钱有些贵,她当时满脑子只想要用自己的努力买下送给他,于是不顾爸妈的反对坚持跑去做了两个月的兼职才买下了它。
想起那些像蜜桃一般酸甜的岁月,一个忍不住,叶遥光掉下了几滴泪。
她立即擦干眼泪,把钱放在桌子上,将便签放在上面。
看着那支掉了漆的钢笔,她紧紧地攥在手里,鬼使神差地带走了。
等她出去的时候,叶父与陈叔早已在车里等了。
见她这般有些低落的模样,二老也不言语,给她充分的自我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