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转头一看，笑道：“杨师弟。”

在去年从木万州婚礼上将杨建救出之后，当时情况危急，也没有时间将杨建送到别处，也一并连着那些被救下的修士送到了皞白派。

之后，那些修士都回到了各自的门派，而杨建无门无派，二十多年来只是拿了一个桃花灵剑走街串巷的小道士，如今进了皞白派仙山之后，看到了那灵气充溢的鲛绡瀑，见到了那些精神抖擞的道士，真是羡慕不已。

他从富甲一方的明月教再到这世外仙境的皞白派后，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拿着那把灵力稀薄的蓬莱桃花剑，居然还沾沾自喜。

若他不曾见过光明，也不会知道自己身处黑暗。

杨建态度十分诚恳，求着莫兰帮忙牵线，让他能够留在皞白派修真。本来杨建灵资根骨并不算好，而且已是过了筑基的最好时机，但是莫兰看着他诚心修真，便让他跟着许长老，跟着学习灵药知识，以后若是精通此门，在修真界中也是能够站得住脚。

“恭喜啊，听说过几日就要大婚了。”杨建笑道。

莫兰想到初见杨建时，还是和程简伪装成夫妇，当时撒谎撒得十分坦然，现在真临近大婚时，她反倒变得有些扭捏。

“你在这儿做什么啊？”莫兰转移话题道。

“我在布置……”杨建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我没在做什么。”

莫兰挑着眉头看着他，一副我静静看你表演的神情。

杨建在莫兰那狐狸般剔透的眸子中败下阵来，“奕成师兄让大伙儿保密的。”

“林奕成？我怎么感觉没啥好事呢？你刚来皞白派不久，可别跟他学坏。”莫兰摆起谱来，见杨建垂头耷脑，才悠悠道，“说吧，我帮你把关把关。”

杨建憋着脸，似乎有些委屈，嘀咕了几声后，“其实，林师兄让我从血色殿拿出一些馋食粉来，布置在过几日接亲的路上。”

“馋食粉？”莫兰有些错愕，馋食粉是普通灵药，能够让吸入此粉的人食欲大开，日常用来诊治那些食欲不佳的患者，“弄这些东西要干嘛？”

“不仅是馋食粉，还有其余一些机关术，听说林师兄这几日已经在布置了。”杨建出卖队友的技能点满了。

莫兰哑然失笑，想起林奕成前几日叫嚣着程简想要从皞白派带走弟子绝对没有这么容易，没想到他还是个行动派。

“嗯……那没事，你好好布置。”莫兰脸上也露出了调皮笑容，“我今天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杨建看着莫兰背着手，信步离开的模样，不由有些同情程简掌门了，好像他未来的媳妇也没有打算帮他啊。

在莫兰的默许下，甚至楚石行得知林奕成的计划之后也推波助澜，林奕成的这个计划也摆在了台面上，整个皞白派上下一心，准备给程简和紫空派看看他们皞白派的“热情”。

因遵循婚宴礼节，程简这几日并没有到皞白派里，但是那下聘的聘礼源源不断，从南海的夜明珠，再到北冥的冰寒狼牙，都是些稀奇罕见的宝贝。

“看来程掌门真是喜欢得你紧了，我倒是没有听说个这聘礼送了大半个月都还没有停的。”许汝溪坐在血色殿的院子里，手中拿着风翎掸，均匀铺晒着新鲜采摘的灵药，“弄得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这几天奕成师兄倒是没少往我这儿跑，那些古怪的药草也不知道失效了没有？”

莫兰一听乐了，“汝溪师姐，你真是于心不忍吗？还是怕那些药草失灵，达不到整蛊作用？”

许汝溪真挚地想了想，“二者皆有吧。但是若是药效不佳，只怕辜负了奕成师兄的布置了。”

莫兰听出了别样的意味，“看来这二者皆无，主要还是你心疼十三师兄。”

许汝溪脸颊泛起绯红，手中抓着那凤翎掸柄，却是僵直着手腕，拍坏了好些灵药。

莫兰见状，赶紧将掸柄抢了过来，“再打就成泥了，事后你又要后悔。”

许汝溪本来全部的心思都在灵药上，对于世间的爱情知晓甚少，本来就是一汪清湖，而林奕成就像是蹲在湖边的人，手中拿着一颗颗小石，不断的扔进她的湖中。

她刚开始有些惊讶，之后变得有些恼怒，想要赶走这烦人的扔石人，但是她一转眼，就看到林奕成那小心翼翼却有满是笑意的眸子，终究是下不了狠心。

“你说奕成师兄对待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许汝溪轻轻问道。

莫兰瞪圆了眼睛，心想这林奕成平常牙尖嘴利的，偏偏碰到许汝溪之后，就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之前就和他说过要主动了，他的确是主动了，各种借口来血色殿找许汝溪，但却是偏偏不表明爱意。

“汝溪师姐，我师兄当真是个傻子，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和你表明吗？”莫兰恨铁不成钢，“这不成，这层窗户纸铁定是要男子来捅破的。你且等着，看我去教育教育他。”

许汝溪赶忙拦住她，“十六，你别去。若是说了，他若是没有这番心思，岂不是白白增添他的烦扰。”

莫兰无奈道：“过几日我都要出嫁了，可是管不了你们这么多了。”

“且再等等吧。”许汝溪轻声道，看着那被自己拍坏的灵药，神情有些茫然，随后站起身来，“清水县前几日有人来山下土地庙请愿，说是有人染了诡异邪症，我已经去看过了，是月满虫作祟，除治月满虫的药粉应该炼制好了，我给他们送去。”

“我去吧。”莫兰跟着起身，“你这满室的灵药少了你的看护，只怕你心中有记挂。”

许汝溪踌躇了片刻后同意了。

莫兰仔细将那研磨药粉用油纸包好，收入袖中，走出血色殿后，想了想，又飞灵传信给不务正业的林奕成，将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后，飞身出了上邽山。

莫兰到了清水县医馆，那里大夫正在帮忙收治病人，听说莫兰是从上邽山而来，赶紧感激地将药粉接过。

月满虫的邪性不算强，只要是能够将那些病人体内的虫子用药熏出来即可，莫兰在旁协助大夫处理完那些月满虫之后，已是黄昏。

莫兰走出医馆，转身想回上邽山，却是余光看到一道纤细身影擦肩而过，她并没有在意，但是再走了几步后，迟疑地停下脚步回望。

那道背影似乎也有些慌乱，脚步凌乱地消失在街角尾巷中。

莫兰眉头微微蹙起，转身追了过去，飞身跃过几处宅院后，将那人堵在了巷尾。

那人看到她从天而降，神色有些慌张，脚步退了几步。

“任语嫣。”莫兰唤道。

任语嫣身形一顿，似乎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住，木讷地转过头来，看着莫兰，神情复杂，有惊慌也有害怕。

莫兰看着她衣裳虽然素净，但是颜色古朴，也不够合身，就像是偷捡了别人不要的旧衣裳，与她印象中的任语嫣大相径庭，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语嫣声线有些颤抖，但是脖颈却是挺得笔直，似乎不愿在莫兰面前服软，“你是来杀我的吗？何必废话，直接动手吧。”

莫兰看着她这般决然表情，却是比过往哭哭啼啼的伪装模样来得有人气几分，神色未改道：“我杀你干什么？”

任语嫣神色一怔，“你不是来杀我的？我那日在……”

莫兰哦了一声，倒是不怎么在意，“想来可能是我以前那些日子，老是被人捅刀子，倒是不记得你那一刀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何必在意过往呢。”

任语嫣眼神有些悲戚，似乎也有些茫然，“是啊，你活得好好的。”

莫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腾起一股别样滋味，温声道：“你这些日子都是在清水县里生活吗？”

许是莫兰的神情温柔，亦或者是太久没有人和任语嫣说起过往，再见这曾经恨到心尖上的仇人，如今也似故人。

任语嫣轻轻点了点头，“那日我在上邽山被程……被打昏了，再次醒来之后，皞白派已是人仰马翻，无人在意处理我的尸体，我便趁乱逃出了上邽山。”

莫兰听着她话语中的悲凉意味，心疼同情，但是她真是为了程简不管不顾，恨恼着任语嫣的栽赃诬陷，让程简陷入死局。而事后再想起来，要是当时能够用溪边兽皮再试试任语嫣的话，可能这一切都还有转机。

“我灵力本就是稀薄，之后又被石一舟……”任语嫣眼眶发红，打了一个寒噤，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可怕的噩梦，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也因祸得福，摆脱了那人的控制。我如今是没有了灵力，天下之大也再无我能去的地方，索性也就在这清水县住了下来，了此残生。”

莫兰没有说话，伸出手握住任语嫣的手腕注入灵流，但是那灵流汇入任语嫣体内之后，便是无根之水，没有积蓄灵流的灵核，灵流沙漏般释出体外。

任语嫣淡淡收回了手臂，“我的灵核早就被毁了，现在就是你给我倾天的灵流，我也接不住。”随即她自嘲一笑，“不过毁了就毁了吧，我灵资本就是比他人差，那之前的金丹修为早就是名不符实，徒增笑话罢了。”

莫兰眉头轻蹙，“我之前灵力也全无，但是修炼一套心法，能够快速筑基，等到之后若有有缘能够融千年金丹于体内，恢复过往修为也并不是不可能。”

任语嫣见她说得真挚，似乎真的有在替她打算，但是莫兰修为皆失，这点也有她的过错，而莫兰却不再计较过往，这点通透豁达的心境，她羡慕却不可得。

“不必了，何必强求呢。”任语嫣轻声道。

莫兰看了下这街角巷尾左右，心想任语嫣如今处境窘迫，遂问道：“这件事情且放着不说，你如今一人在这清水县内，无亲无故，不如回紫空派如何？那里也有你曾经金禾派的同门，能够照顾你一二。”

任语嫣错愕抬眸，“你让我回紫空派？”

莫兰点点头。

任语嫣眸子惊疑未散，却是重重叠叠地布上了一层苦楚，似乎想到了那个人，这些日子她拼命地活下来，都不敢去想他。起初以为他死了，她心中有愧，苟且偷生。而后知道他还好好活着，她感激上苍，能够让愧疚少了几分。

她怎么能够回到紫空派呢？她已经从那摊执迷不悟的泥潭中走了出来，绝不能再弥足身陷。

“不了，我早就叛逃了师门，金禾派和紫空派，我都不会回去的。”任语嫣垂下眼眸，“有劳莫姑娘费心了。”

莫兰轻嗯了一声，“是我唐突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风餐露宿。”她随即想了想，侧手召出蚀暗，御于剑背，朝任语嫣招了招手，“上来吧，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任语嫣看着那通体萦绕着荧蓝色灵流的灵剑，轻轻咬了咬唇，心想再坏也不过是死，便也上了剑背。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任语嫣本来还是有些莫名的戒备，但是后来情绪麻木放松了，她侧头看着夕阳残雪，漫天晚霞，再转头看着莫兰那纤细的身影站在剑身前方，背脊挺得笔直，袍角猎猎，就像是狂风都不能将其吹倒的坚定。

看着看着，任语嫣不由红了眼眶。

莫兰到了姑苏城那处宅院后，从袖间掏出了乾坤袋，“这里是我之前买的宅院，地契在这儿，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大可安心住在这里。”之后又拿了一摞银票给她，“这些你拿着。”

任语嫣怔忪地看着这兰亭回廊的温馨宅院，又见莫兰要给她钱，赶紧推脱，“我不要……”

莫兰眸色晶亮，“任姑娘，你且收着吧。我也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即便江湖不再见。”

任语嫣踌躇片刻后，终是收下了那地契和银票，轻声道了谢，抬眸看着她，“莫姑娘，这些日子你们上邽山热热闹闹，听说是你要成亲了？是和程简吗？”

莫兰嗯了一声。

任语嫣终究是放下过往，释然一笑，“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