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沉默地坐在床榻上看着一旁的烛火,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白皙的侧颊,使她本来有些冷淡的神色平添了几分朦胧柔和。
赵允诚坐在与她相隔不远的茶桌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眸光深邃。他抬着受伤的左臂,任狄春兰包裹。
狄春兰恨恨地将布条打了个死结,你说说这叫个怎么回事?就算是陛下已经赐了婚,也没有这样深更半夜闯人家姑娘闺房的道理。可抬头看见两人的模样,又忍不住叹气。
瑞亲王这痴痴的模样就不必说了,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不过自家的姑娘,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如果是往常,顾青青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赵允诚,那必然是欢喜模样,而如今,看着竟有些淡淡的意思。
除了对赵允诚的态度,其实这些天狄春兰已经不是一次觉得顾青青变化有些大了,有时候都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向来活泼开朗的少女,忽然之间静了下来,不再舞刀弄枪,鬼灵精怪地跳脱。行事上也成熟了许多,甚至需要她提醒,许多往常她厌烦的事就能轻而易举地收拾得妥妥当当。好像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什么都惊不到她一样,就连眼中神情偶尔都流露出一丝看穿世情的淡漠。
如若不是顾青青对家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她甚至都要忍不住要怀疑到一些鬼神之说上。幸而,顾青青对她依然十分依赖,对浔阳长公主和兄长顾安态度也依然如旧,而且对她偶然提及的往事都十分熟稔。
但今晚的事情,让狄春兰不由得再次起疑。这一回倒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她觉得她可能找到了顾青青变化的一部分原因。
赵允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狄春兰见顾青青不说话,于是替她出声赶人:“王爷,天色实在不早,您这般留在这里,当真不太合适。”
“怎会不合适?”赵允诚依旧笑看着顾青青,道:“我与青青已有婚约,再过三月便要大婚。我们是夫妻,夫妻见面怎会不合适?”
狄春兰没好气地道:“还没大婚呢!大婚了才是夫妻!没大婚都不算!就算大婚了……”
她没有说完,先在心里连呸几声,想要去掉刚才差点说秃噜嘴冒出来的浑话的晦气。心里想着,这瑞王爷明明平时看着是个端方君子,怎么一有了婚约像是变了个性子?
这般地鲁莽无赖!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倘若今天这种事传出去,叫人知道了,提到端王,顶多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君子好逑之类的话,对顾青青的名声却不是好事。
谁知赵允诚却突然看向她,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眸光狠厉:“我和青青是夫妻,一日夫妻就是一辈子!谁也拆不散我们!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他说到最后几句声音低沉模糊,如似喃喃。狄春兰心里打了个突,却见他面上已经换了笑容,只见他转向顾青青:“青青,我们大婚吧!”
顾青青终于转过头看他,眉间微蹙,她看着赵允诚似乎一如往昔的温润笑容,心中却是一惊疑不定。因为赵允诚的眼中,分明与那日月贵妃昏迷前的神色如出一辙,疯狂中带着固执的迷怔。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赵允诚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双炙热的手覆住她因心惊而有些微凉的指尖。
“青青,我们大婚了。”固执迷怔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深邃的眼眸缓缓靠近,亥时的鼓声远远响起,他说:“吉时已到……”
“噗通。”
顾青青看着眼前即使昏过去依然紧紧握住她的手的人,眸色复杂到了极点。
西宁坊,大理寺。
议事偏厅内,丈余宽的长案上摊满了案卷。一袭灰衣的清秀男子坐在案前奋笔抄录,他那长相更为硬朗一些同胞大哥正高挽着袖子搬那一摞摞的文书。
连环案自始发之日至今将近半年,案卷文书及各类证言证词已经堆了一大箱。一开始,大理寺上下都以为只是单个的恶性杀人案件,直到后来,连续几起,案发现场及其相似,而且被害者死亡前夕都有各种重合的症状,这才被定为连环案。
最后一摞文书放下,清秀男子迫不及待地放下笔,松了口气,道:“终于抄完了!”
他的大哥放下替他掌的灯,拍了拍他的肩,拿起誊抄的厚厚一沓纸笺,走到主位上正拿着之前誊抄好的那部分纸笺沉思的杜玉衡身旁。
“大人,抄完了。”
杜玉衡没有去拿他放下的那沓纸笺,而是复又拿起两兄弟从大杨村带回来的那叠调查结果。
大杨村中所有横死之人的尸体上都有一个小孔……
王都之中,所有被害者的尸体都不同程度地被毁坏……
而两处死者,生前居然都有相似症状……
为什么会有相似的症状?那些小孔是什么?
尸体被毁坏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掩盖那些小孔吗?
那又为什么在王都之中要掩盖?在大杨村中却无所顾忌?明明如果不掩盖,那些死者的家人根本就想不到死者是被人所害,也不会报到这里,引起官府的注意……
难道毁坏尸体不是为了掩盖小孔的存在?这两处的凶案并没有联系?
不,不对。
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门人在禀告,说是荀头儿家里来人了。那灰衣兄弟中的大哥赶忙匆匆走了出去,他弟弟荀主簿一看杜玉衡看向他匆匆往外走都忘了跟杜少卿打招呼的哥哥,替他哥哥解释道:
“大人,应该是我嫂子来了。我这大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我家那弱不禁风的大嫂。这不,一听人来了,什么都忘了,就往外跑。”
关于荀捕头的家事,杜玉衡倒是了解一些,他这怕夫人的名号,基本上大理寺中亲近些的同僚都知道。不过如果不是相熟,谁能想到高大威猛的荀捕头会怕他家还不到他肩膀的夫人?
又听那荀主簿叹道:“这世上的事,还真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不过也算天作佳缘……”
一物降一物!杜玉衡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
“大人,怎么了?”荀主簿见杜玉衡突然站起来,连忙问道。
“你还记得那日与那凶手交手的过程吗?”杜玉衡问道。
荀主簿仔细回想了一下,半晌道:“我记得我是独自在书房中查看,听到外面声响,出去查看,就看见大哥与那凶手正在交手。
那凶手身法极快,又擅长偷袭,我眼见大哥就要吃亏,即将被他手中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抓中,情急之下,将那秀才家书房门口晾晒的一箩筐东西掷了过去。
那东西撒了一些掉落在凶手身上,他攻击的速度缓了片刻,才叫我大哥抓住机会抓破了衣袖。接着,他便逃了。”
杜玉衡点点头,道:“荀捕头说,那日,你扔过东西后,那凶手突然闷哼一声,他才抓住机会反攻。”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荀主簿问。
杜玉衡不答,问他:“你可记得那日所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些草叶子,还有一个布包。草叶子晒干了,天又太黑没看清是什么形状,不过闻起来有一股草药的香味,应该是一种草药……”荀主簿想了想,回答道。
“草药……”杜玉衡喃喃念道:“害怕草药?”
“大人?”荀主簿有些疑惑地唤他。
“有什么东西害怕草药?”杜玉衡突然看向他,眼中似有精光,问道。
“啊?”荀主簿愣了一下,道:“蛇鼠虫蚁?飞禽走兽?应该很多吧……”
蛇鼠虫蚁……
蛇鼠虫蚁……
杜玉衡默默念着这几个字,答案似乎就在其中。
“什么虫蚁?”荀捕头突然走进来,问:“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找到那凶手手臂上的飞螯的出处了?”
飞螯?!
答案瞬间落地,杜玉衡抬手拍了拍荀捕头的肩,大步向外走去。
“大人这是怎么了?”荀捕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弟弟。
谁知他弟弟也不理他,片刻后,突然诈尸似的回过神,追着杜玉衡跑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荀捕头摸摸自己的头,道:“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南都城南,昌平坊,南街小巷。
跫跫的脚步声回荡在暗夜的陋巷中,忽然,脚步声止住。月影重出,光辉斜斜洒在陋巷一角。黑暗中,一瘦削人影孑立。
夜风轻扬,卷起枝上细蕊,轻柔坠下。
“噌——”
黑暗深处,铁剑金鸣,寒光出鞘,直指人影。
“当——”
电光火石间,两剑交错,迸出银光。一高大人影不知何时出现,一手执剑,一手推掌。下一刻,一声闷哼,袭击者连连后退。那高大人影也不追击,再次隐入黑暗。
良久,一声叹息响起:“小师侄,别来无恙。”
“风老贼,休要假惺惺!”暗夜中,那袭击者恨恨地说道:“今日我既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何必?”那瘦削人影再次叹道:“能活着……不好么?”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脚步声起,寒光再次飞出,月光下,少年的唇角血痕斑驳,他怒喝道:“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