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衡,你到底在看不起谁?”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离了金殿玉堂就活不了?”
林青云的话像是重锤,砸在了杜玉衡胸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无意中说了多么糟糕的话。
旧日的种种对于他来说,大多都是宝贵的回忆。而对于林青云来说,却可能是一个又一个的伤疤。
树影摇动,杜玉衡无法从斑驳的月光中看清林青云此刻的表情。沉默蔓延了片刻,正当杜玉衡想要开口道歉时,林青云再次开口,语气中略带着些自嘲:
“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块木头罢了……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该你了,你查到了什么?用蛊之人在何处?”
杜玉衡知道这不是分辩的好时机,却还是忍不住解释一二:“青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说废话。”林青云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杜玉衡内心叹息一声,道:“连环案的凶手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用蛊之人。所有尸体上不同部位都有一个小孔。除了南都受害的十几个人,京郊远处的村子也有受害者。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目前并不清楚。”
“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平安坊的桂花小巷,最后一个受害者,卫秀才家里。”
“大理寺的捕头荀斌和他交过手,他身法很快,身上又带着暗器和毒药,荀斌在他手下差点没走到百招。”
“当时天色太黑,那人又蒙着面,荀家兄弟俩并没有看到凶手样貌。只知道,凶手身高大概将近七尺,身形偏瘦,手臂上有一飞螯纹身,腰间挂着一柄弯刀,使过一枚能回旋的梅花状暗器。”
杜玉衡一气呵成,将所有已知的线索都告诉了林青云。林青云却在听完后,久久没有出声。
荀斌在那人的手下竟然都过不了百招?荀斌几乎是除了杜玉衡之外,大理寺中身手最好的人。如果荀斌都过不了百招,那人的身手该有多厉害?!
飞螯纹身倒是听说过,南疆蛊师多喜在身上纹一些兽虫或者花草。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可以借助纹身感应自然。
弯刀倒像是没什么特殊的……梅花状的暗器也不少,但是能回旋的——
“你去查过他的暗器没有?”
“那枚能回旋的梅花暗器吗?”杜玉衡问。
“对。”
“没有。有什么特殊的吗?”杜玉衡有些不解地问。
有什么特殊的吗?林青云简直要无语了:“能回旋的武器还不够特殊吗?整个大晋,能够做能回旋的武器的,除了龙泉的欧家庄,再没有别处!更何况还是这样轻巧的暗器!”
“可是……”杜玉衡明明记得林青云少时也曾有这样能回旋的小玩意,而且还不少,还送了不少给他。只不过后来林青云走了,他就将东西收了起来。至今,那些东西还在书房的里间摆着。
林青云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想对他翻白眼:“你以为那些东西谁想有就能有的?!”
就算再怎么吊儿郎当,他好歹是欧家庄正儿八经的孙少爷,虽然是外孙,但外祖和舅家向来对他疼爱有加。欧家庄的东西,但凡他想要的,不要说是这些小玩意,就是太阿的双生剑,小时候他也玩过。
线索既然已经拿到,林青云也不耽误,转身就要走。杜玉衡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欧家庄……
似乎林青云的生母正是姓欧?!
城东,丹桂坊,顾家。
狄春兰盯着院子里的更漏,焦急地来回走动着。足音在寂静的院中显得格外清晰,身后阁楼的灯亮着,屋内的瑞亲王方才醒过来的瞬间就被她再次点了睡穴,没有分毫动静。
忽然屋顶瓦片轻响,狄春兰立即警觉地抬头,月高星疏,并无人影。她这会儿正是神经紧绷,丝毫不敢大意,一手握剑,脚踩廊柱,几步跃上房顶。
房顶上,月色如洗,空空荡荡。
狄春兰松了口气,正要下去。忽地耳畔疾风作响,狄春兰瞬时反应出不对,然而为时已晚。光影零乱,视线逐渐模糊黑暗的瞬间,只看到一片绣着云纹的衣角。
城西,无名小巷中,隐藏在暗处的顾青青见那只黑猫熟练地钻进房中,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那猫的主人就是这位藏身房内的蛊师。
那猫身上带着月棘草的香味,一开始她还没发现异常,直到四下寂静,听见那房中人的呼吸声,才起了疑心。
急促中带着些滞涩,他在醒着,而且显然受了内伤!
顾青青当即毫无犹豫,又拿那猫试探了一番。果然,瓦片碎裂之时,那人的呼吸又是一顿。
那黑猫在她刚来之时就出现了,也就意味着,房中之人在一开始就发现了她。明明发现了她,却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让黑猫来打断自己的探查……
如此看来,他似乎并对自己并无敌意?
顾青青再次抬头看向头顶上愈加西斜的明月——
大理寺那边即使找到行凶的蛊师,也未必能当即就逼他就范……而眼前这位,目前尚未表示出敌意。与之想比,这一位,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城西医馆距此并不算远,脚程快来回只需要两刻。但云叔那边情况不明,回去未必能见到人,就算见到了,此刻已经惊动了人,难保等她离开,这蛊师也消失不见。到时候茫茫南都,又到哪里去找人?
心思急转间,顾青青就打定了主意。她从隐身的檐角飞身而下,走向那看似普通的小院。
“吱呀”一声,木门在顾青青触及的一瞬间,随风敞开。顾青青看向正对面隔着空荡小院的紧闭房门,仍旧抬手在敞开的房门上缓慢敲击三声。
片刻后,对面房门大开,依旧无人,只露出一片漆黑的房间。
月光顺着房门照入,映亮尺间砖地。
顾青青收回手,小心走入院中,只是握剑的手却紧了几分。
房门渐近,那道带着些许滞涩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黑暗中,有人轻咳一声,似是叹息,又似含笑意:
“有客远来,却不曾迎。”
“眼睛不大好……姑娘,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