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空间中，死气沉沉。

潮湿腐败的气味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

铁门开合，光线射入，沉沉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如同踏在人的心上。

铁笼中的人，缓缓抬起头，凌乱地发覆在面上，她看向逆光中一袭黑衣的男人，苍白的脸上，黑瞳中恨意如炽，像是要把这个人冷酷的面容永生永世记在心底。

“你倒是能忍。”

“赵允诚，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那你就活着等到那一天。”

“！”

顾青青猛地惊醒。又做梦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梦太过清晰。浓烈的恨意，彻骨的疼痛，直到梦醒后，犹未褪去。那些在经年久月中煎熬散去的恨，那些在诵经幽闭中尘封的情绪和记忆，似乎又随着赵允诚的话重新挣扎而出。

顾青青一时怔然。原来还是恨的。就算一剑报了仇，还是恨的。

只是怕了、厌了、倦了，所以藏起来，躲得远远的。以为不去触碰，就能安顺平和。

却料不到，世事回转，再一次纠纠缠缠。

“青青！”赵允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与往日的温柔低沉不同，带着孩童般的欣喜和纯挚。以至于一瞬间，顾青青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他在说话。

“青青！快点起来啦！诚哥哥带你出去玩儿！”没听见顾青青答话，赵允诚又喊了一声。“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接着狄春兰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响起：

“王爷，你小点儿声！都说了青青在休息，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都巳时了，青青肯定快起来了。青青不爱睡懒觉的。”赵允诚不服气道：“就算青青在睡觉，我也可以陪她呀。我守在青青身边，这样青青睡觉就不会怕了。”

狄春兰感觉自己被赵允诚整的脑袋都大了，说辞一套又一套，半句话不离青青，简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既得防着他乱说话，还得防着他别搞出什么幺蛾子。一会儿没看住，人就跑到这里来了。结果这位大爷还不领情，气哼哼地说：

“哼，你就是想拦着我见青青！”

“我跟你说，你拦着也没用。我跟青青是父皇钦点的夫妻，司天监算过的，上上吉。”

狄春兰一头黑线，只觉得赵允诚也是鬼才了。这痴傻可痴的恰到好处，人是傻了，关于青青的，倒是精明到家了。

可不是，正月里，司天监测了日子，六月初六，上上吉，宜嫁娶。可人家说的是日子，没说你俩！

狄春兰觉得自己搞不过他了，只好采取暴力镇压的手端，准备快刀斩乱麻，准备一把捏晕他。反正他醒了大概也不会记得……应该？

就算记得，反正也不差这一次，左右也是为了堂堂瑞亲王的脸面！

“喂！你要干嘛？”赵允诚一脸警惕。

狄春兰扯出一个假笑，动了动手腕，一个旋身绕到他身后，正待动手，就见他眼一闭，大叫：“青青！有人要打我！青青快救命！”

门砰地一声大开，门口的两人停住动作，齐齐扭头。

黑色的眸，红润的唇，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之下，黑的愈显明亮，红的更显艳丽。乌黑的秀发盘成随云小髻，顺滑的发尾顺着肩颈落在罩着浅兰色纱衣的青色罗裙上，显得高挑纤细的身形更加轻盈曼妙，行走间更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意。

“青青，你真好看。”赵允诚明显痴傻得更厉害了。

顾青青此时没有了半分愁思，只剩麻木。她眼皮微挑，看向赵允诚，只觉得他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

赵允诚可不这么觉得，只觉得自己被春水般的眼眸扫过，浑身都舒畅了。毕竟青青她已经许久没这么柔和地看过他了。

用过早饭后，顾青青赶往浔阳长公主府辞别长公主。长公主每日卯时方起，辰时用早饭，早饭过后，要在佛堂念经至巳时中，方才见人。顾青青到时，她尚在佛堂。顾青青稍等了片刻，就见长公主缓缓从外头进来。

问了安，长公主拉了顾青青的手，坐在一处，惯常问了问睡眠和饮食，又说了会儿闲话。顾青青才提起辞行之事。

“怎么住的好好的，突然要回去？”

“家里传信来，说从叶城来了长辈。”

“长辈？”浔阳长公主微微蹙眉：“何时来的，怎地也未曾提前听到消息？”

“兄长早先信里倒也说了，只是未曾说具体日期。”顾青青倒也不是扯谎，为着她大婚的事，她家大哥确实请了几位叶城家中的长辈回来。算日子，的确是这几日到。

“倒也是应该。”浔阳长公主点头：“家里马上要办那么大的事，还是有人操持的好。虽说到时候宫里会派人去，但未必会那么尽心。可知来得是谁？”

“是两位族婶。”

浔阳长公主一听，又是一皱眉，不过转念一想，顾家三代单传，家中确实无人，于是道：“改日有空，请过来坐坐。”

言外之意，要帮着掌掌眼。

顾青青自然乖巧应下，这才出了公主府。

马车上，车帘猛地掀开，一张俊朗面容探出，星目之中，盛满欢喜：

“青青！”

顾青青吃惊看向狄春兰，狄春兰扶额不语。这位祖宗趁着她不注意就溜了，她也是紧赶慢赶才追了过来，这才没闹出什么瑞亲王痴傻大闹南都街头的大乱子来。狄春兰附在耳边把经过给顾青青讲了，顾青青冷下脸。

赵允诚偏偏还要凑上来，顾青青推开他，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一片沉寂。赵允诚狠狠地瞪了一眼告了他小状的狄春兰。狄春兰不理会他，反正顾青青一个脸色就能把他治的妥妥贴贴的。

“青青，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赵允诚又用上老招数，讨好卖乖认错一条龙，牵住顾青青的衣袖：“我以后不会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

“青青，我不是因为想你，才偷溜出来的。想你的话，我会在家里好好等着你的。我是担心你有危险，我想保护你，青青。”

“你原谅我吧，青青。”

马车上至始至终都只有赵允诚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连狄春兰都觉得他有些可怜兮兮的。唉，好惨一男的。

赵允诚可没觉得自己惨，他还能看见他的青青，还能和他的青青说上话。就算他的青青现在不理他，他也总有一天会打动她。不用再一个人在黑暗中无力地、疯狂地看着，却不能做任何事。不用再一遍遍目睹最爱的人被自己的手伤害。不用日日夜夜思君不见君。

他要做的只是一遍遍地重复：

“青青，你理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