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铃音轻响。轻纱薄幔随风轻扬,携来暗香幽幽。
长街御巷,寂静无声,唯余车轮滚过青砖的声音。
顾青青隔着纱帘望向两侧,车马过处,宫侍纷纷跪地行礼。有个别新来的,大着胆子抬头,又被同伴拉扯着提醒跪下。
马车过去许久,身后才遥遥传来侍女们的议论声:“好漂亮的马车!”
有人应道:“当然了,那可是月贵妃的马车!”
“要是能坐上这么漂亮的马车就好了!外面的那层石头亮闪闪的,真漂亮!”
“做梦吧!那是云母!整个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只有月贵妃的马车上才能镶云母!”
纷乱的议论声里,顾青青不禁有些恍然,竟有一种穿行在前世的荒谬感。然而,看着伴在车旁的侍女,又恍然回神。
那侍女见顾青青看她,问:“县主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
轮回转换,太多的事都变得不一样。对比前世,忽然有一种荒唐旧梦,一晃而过之感。仿佛那些年只是须臾之梦,而非实实在在地活过。
仔细回想,确实也就是少年时的一场大梦。糊里糊涂,傻里傻气。傻到——
坐在他牵的马车里,就以为能一辈子。
马车在内廷宫门处停下,侍女先行,引着顾青青穿行于宫道之中。
不远处,留仙宫飞檐上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彩。与它相对的更远处,中和正平的正德宫庄严肃穆。
“当——当——”钟声骤响,顾青青回过头,继续跟着侍女朝留仙宫走去。
一扇扇朱红色的宫门,一张张丽人笑靥,分明白日,却闻寒声碎。
留仙宫中,时至四月还燃着碳炉,掀帘进入,只觉一阵暖风扑面。
月贵妃虽已大好,却仍旧体弱,不宜见风。
顾青青进来时,她正倚在榻边读书,闻声抬头。一抹温和的笑容绽放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使得她更添了几分柔美。
还未行礼,就听月贵妃温声唤道:“青青,不必多礼,过来坐下。”
顾青青福手应是,趋步至前,跪坐在她身侧小榻。
月贵妃柔柔看她,眸中似带着些怀念之色,拉住顾青青的手,道:
“上次吓到你了吧?身子不太好,犯了旧症,也没能好好跟你说上话。”
旧症?顾青青讶然,难道月贵妃竟是知道自己的情况?还是说,只是平白这么一说?
她面色不动,微微垂首道:
“娘娘言重,自然是您的凤体安康最为重要。您如今凤体可大好?”
月贵妃笑答:“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有些泛寒。”
“那您要多注意保暖,虽然已是四月,但近日时有阴雨,夜间尤其寒凉。”
顾青青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放置的碳炉,这房内的碳炉粗略扫过,至少有三个。
她穿着春衫进来这么会儿,已经觉得有些热,但月贵妃身着厚锦,腿上还搭着皮裘,却丝毫不见热意。
这已经不是有些泛寒的程度了,而是寒得厉害。
“我成日在这殿里不出去,倒也还好。倒是你,穿得薄,可千万别着了凉。少时着了寒风,等到年纪大时,可是要受罪的。”
月贵妃说着,叹息一声:“像我这身体就是年少的时候贪凉,才落下了毛病。”
贪凉落下的毛病?又怎会像中了蛊似的?顾青青越听越疑。
只听月贵妃又道:“旧症一上来,时不时的,就容易犯些糊涂。我听玉蕊说,上次竟还将你认作了一位故人。”
“说来也巧,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见到你母亲的时候,也曾错认过,还在陛下那儿闹了笑话。”
“您说我母亲?”月贵妃一番话,解答了顾青青此前关于她的部分疑惑,看上去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
就连她揣测的蛊毒似乎都只是她的错觉——
但真的是错觉么?
“正是。你母亲与我家中一位长姐十分肖似。远远地看见,还以为是同一人。当时,我就哭的不成样子,非要过去拉着她不松手。”
月贵妃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她当时也是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春衫,挽着随云髻,发间插着根简单精致的玉簪,站在一众公侯夫人中间儿,带着种与众不同的飘逸洒脱,像极了我那位长姐。”
顾青青自幼丧母,记忆里没有多少母亲的痕迹,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些影子。而浔阳长公主虽然会谈些旧事,但像这般细致描绘闵长缨形貌的几乎没有。
“后来呢?”
“后来,还是陛下过来,才替你母亲解了围。”
月贵妃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处,笑道:“倒是你母亲,看着我哭成那副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后来,我再想去找她道歉,听见她正跟你父亲一个劲地叹:
‘怎么那么能哭啊,哭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你父亲却笑她:‘你倒是不在人前哭,夜里躲在被子里淌眼泪的又是谁?’我也就没再上前打扰。”
“我父亲和母亲……”顾青青说不清一瞬间心中涌上的究竟是什么感觉,她看向月贵妃,眸中带上一丝渴盼:
“您能再讲讲吗?”
月贵妃看着她,眼中流露些许怜惜,回忆着说道:“我常在后宫,出去的机会不多。
虽然不常见到你父母,但每次大宴小宴,见到他们时,总是见他们和和睦睦,相敬相爱。
你父亲长年征战,身上带着些久经沙场的冷硬,到了你母亲面前,虽然面上未必多笑,但眼神总是默默追随,眸中深情可见。
你母亲呢,看上去洒脱至极,却不常与他人交往,可只要你父亲在,她那种于外界孤立的隔阂便瞬间消融。”
“他们是很好的夫妻。也是很好的父母。”
月贵妃握紧她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至今还记得,听见顾将军战死沙场,顾夫人随夫殉国,那一刻的心情。
宛若至亲痛逝,心中空茫。分明只是见过几次,分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也许只是对伉俪情深的羡慕和惋惜,又或是一见如故的牵系……
人啊,就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