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素心提着裙子,带着两个侍女在父亲身前的书房里翻书架。魏先勇的书房设在园子里,面前是一片小演武场,再往外才是花园子。
魏素心特意敞着书房的门,只留了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在门口。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能看清书房里的情形。
武将的书房里除了几本经典的兵书,就是一些别人送的笔墨纸砚。
魏先勇的书房里,还有一些野史杂记。魏素心翻着翻着,就看到一本游记,她匆匆看了一眼封面,背过身子不动声色地将游记拢在了袖子里。跟在旁边的檀香和杜鹃交换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动作遮挡了一下。
魏素心加快了动作,将书架上的兵书都拨到了地上,发出纷乱地响声,外面守着的下人只听见两个一等丫鬟惊慌的喊声。
三人翻了一阵,都有些气喘吁吁,院子里的下人还是没什么动静。
魏素心不禁暗自佩服:真是沉得住气。她在太师椅上缓了一会儿,对两个丫鬟说:“将父亲的兵书都整理出来放到一边,明日请三弟送到军营去。那些父亲不看的闲杂书,就摆到我的房里,跟那些话本子放一起吧。”
魏素心的二叔早逝,只有二婶带着儿子魏素仁和两个庶女住在将军府。魏素心口中的三弟,就是排行第三的魏素仁,他上面有个庶姐素茗,底下有个庶妹素馨。
如今大房没有男子在洛阳了,家中治丧时一应外事,都全依仗二房的素仁。
这几日二夫人走路胸膛都挺起来了些。
魏素心翻完书房,带着两个丫鬟在园子里逛,走到垂花门时,看了一眼守门的张婆子。
张婆子眼睛滴溜溜乱转,行了礼垂手站在一旁。素心看着她垂下头,吩咐杜鹃:“你去将书房的书都分好了,再去外院传话,请三弟忙完来我后院一趟。”又对檀香道:“你陪我去给婶娘请安,我们就在婶娘那里等三弟。”
又嘱咐张婆子:“张妈妈可替我将园子看好了,除了杜鹃书房不许旁人进出。”
张婆子连连点头:“大小姐放心吧,老奴定会看的死死的,一张纸都不敢丢了。”
素心点头,亲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碎银角子赏给张婆子。张婆子躬身去接,看到了素心袖子里卷起的书和订书的麻线。
素心看着微笑,带着檀香往二夫人院子里去。
恐怕自己还没到二房,二房就知道自己从书房里拿走了一本书吧。
二房确实已经知道了。
二夫人听完下人回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正在自己的内室清点箱笼。
这几个月办丧事,外面的事都是自己的儿子素仁在操办,大房的魏安如今行了郑,又被圣上派到张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
就是可恨自己的长嫂,柔柔弱弱的不堪一击,却生了个厉害的姑娘。
办丧事时自己本来想等她左支右绌时再出手相助,便放任几个老奴去刁难她。没想到这大姑娘不仅长得像她爹,脾气比她死去的爹还更臭些。
她也不与那些家生的老奴纠缠,直接让身边的檀香上了军法。
那檀香看着是个体面的一等丫鬟,抡起军棍来寻常的小厮都不敢近前。
第一天杀鸡儆猴,打坏了两个老仆妇,后面竟将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的。
想到这里又有些得意:体面又如何,再体面还不是要来求素仁支应门庭。
她将这几个月收到的布料和尺头从箱笼里搬出来摆在胡床上,思量着这匹白棱布做里衣,那匹五彩飞霞做裙子,那一匹藏青色绸缎给素仁做直裰......
她正拿着一块五彩飞霞的杭绸在身上比划,外间传来丫鬟通禀的声音:“二夫人,大姑娘来了......”
她随手将布匹扔在箱笼上,整了整衣衫走到外间。
她走到铜镜前检查了妆容,将头上一支大红宝石镶金的簪子抽下来,换上了一支和田玉雕貔貅的簪子。
毕竟府里还在孝期,不能叫长房的侄女挑出刺来。
她刚收拾完坐在炕上,就从窗子里看见魏素心带着一个比她还高的丫鬟从廊下过来了。
魏素心这几个月来更加清减,高挑的个子,头发上别着一根素银的梅花簪,通身上下只有一枚玉压襟,再无别饰。
二夫人黄氏坐在窗前看了半晌,就叫丫鬟打起帘子,自己堆起笑脸迎了出去。
魏素心见到二婶那副小人得志还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就高兴不起来。
这些年爹爹顾念她们孤儿寡母,一直将二房一家养在公中。三弟不喜欢习武,就专门请了先生来府中坐馆。这些年母亲和善,不但不曾短了二房的吃穿,有时遇到独一份的好东西,都要他们姐弟让给二房。
可二婶却只觉得母亲一直压制她。
父亲去世后二婶就想趁着母亲伤心、生病,将管家的钥匙和对牌拿走,要不是自己提前准备,只怕二婶就要当起家来了。
如今家中困难,正应该是团结一致的时候。一笔写不出两个魏字,摊上如此糊涂的长辈,真是让人心烦。
等到素心带着檀香行过礼,魏二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哎呀,手这么凉,真是可怜见的,又到园子里去吹风了吧”,说着就将她往屋里拉,嗔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太操心。家里的大事你就交给你素仁兄弟,琐事就交给我”,说着又加重了语气:“都是一家人,还能不帮你不成!”
魏素心最讨厌这种酸酸的语气,如今却只能耐着性子与她客气:“这些日子婶婶帮了我多少忙,若没有婶婶和三弟,家里早就乱了套”,语气平淡,仿佛在家里行了军法的是二夫人而不是自己。
二夫人叫她噎得岔气,只好干笑着让下人上茶。
素心刚坐下又站起来给她行礼:“给二婶婶请安。素心今天来,还有事要求三弟帮忙呢”,她说着,又行了个大礼。
魏二夫人的面子找了回来,语气中带着些浮夸:“快起来,大侄女,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却只字不提愿不愿意帮忙。
素心心里清楚,却也不急着说。
她行完礼就径直坐了回去,接过丫鬟捧上来的茶汤,轻轻的吹了两下。
抿了一口才装着羞涩的样子笑道:“婶婶这里的茶很香,婶婶爱茶,我那里有燕王府送来的老君眉,点了茶汤也很不错,回头我让杜鹃送些过来。”
一句话就让二夫人想起,面前的这个侄女,不止会使军法,还是未来的皇家媳妇。
魏二夫人的语气软和下来:“怎么好总拿你的东西,即是王府送来的,你自留着便是。”说着又拉素心的手:“这家里就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如今安哥儿离得远,你有什么事,你三弟都由着你使唤。”
素心道:“那日府中谢客,父亲部下的副将胡志远,请胡夫人递了话,说是想要父亲的兵书。我想着如今家中再无人入军营了,就让下人将父亲的藏书都收拾出来,过两日请三弟帮忙送到胡大人府上。”
二夫人很是高兴,这种拿别人的东西给自家做人情的事,让素仁去做,自然是里子面子都有了。以后素仁考了功名做了官,也多一个认识的人。
她脸上的高兴已经掩饰不住,故作大方地道:“此事我替你三弟应下了,你直管将东西送过来。”
魏素心看她答应,一刻也不想多呆,连忙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去照看病中的母亲。
魏二夫人惦记着内室的箱笼,也不多留。
魏素心带着檀香从二房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二房院门上的牌匾,上面用草书写着安宁院三个字。想起昔日府中的兄弟姐妹和乐,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檀香看着不忍,安慰她道:“二太太就是心眼儿小些......”
话还没说完,就被素心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禁声了。
魏素心继续往前走,不禁头疼起来:如今府里看着风平浪静,却也是前路艰险,弟弟远在边关,自己还想查明父亲的死因。千头万绪,还需要小心翼翼。
她带着不敢再说话的檀香慢慢回房,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二人离开后,假山里钻出来一个身影,轻巧地向二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