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季一路把邓桂兰送回家，顺手帮着煮了猪食，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这才让自家老娘赶着回家。

一路上她眼睛红红，翻来覆去想着老娘说的话：“闺女既然想去读书，是好事，现在是难点，熬过了这一遭，总比不愿读书的人要强。你家老婆子有怨言，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该怎么就怎么样。”

林月季是真心感谢老娘，当初她嫁给顾展鹏之前，大姐就说过顾家条件不好，怕过来是要吃苦。三个兄长也是这个意见，虽然口上不说，其实对于顾家的条件，确实不算满意。

还是老娘顶着众人的反对，站出来说顾展鹏这个人好，两人是小学同学，感情好比什么都强。再说自己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有什么好挑剔人家的。

结婚的时候，更是只意思意思要了28块的礼钱，后来更是给她的压箱钱给了38块，比礼钱还要多出十块。

这些年，老娘也没少帮衬自己。

想到这里，林月季刚刚抹干的泪水又开始涌出来，还是自己没本事，不能孝敬老娘，还要老娘贴补自己。

一路抹着眼泪，走到了桥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的田埂上窜了出来，身上拖着一个比她身躯还要大的竹筐，正费力地拉拽着，看起来甚为艰难。

林月季认出那是顾建业家的小彩霞。

快走几步赶上去提起她手里的竹筐，口中问道：“彩霞，你怎么一个人，你舅母呢？”

林月季口中的舅母其实是彩霞的亲娘，不过农村有时候为了让小孩好养活，总是要换个另类的称呼。

彩霞抬头，看到是林月季，喊了声“七叔婆”，才伸着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露出两颗小虎牙答道：“舅母今天早上起来说头晕，在家躺着呢。”

顾彩霞明明已经十岁，但是看起来就像六七岁一般身高，脸色苍白，嘴唇如她妈妈一般发黑。

这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林月季叹了口气，提起那装着大半筐花生的竹筐背到肩上，说道：“走吧，我帮你拎回家。”

顾彩霞住在顾盼家后面，一排破旧的小泥屋，只有顾彩霞母女住的二进小房，以及旁边一间厨房还勉强能住人，其余的房间就已经倒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残銮破瓦。

林月季帮着把花生放到厨房里面，就看到彩霞的妈妈李春花扶着墙从里间走了出来。

“七叔婆，你怎么来了？”

李春花本来身体就不好，嫁过来生了孩子之后更是情况越来越差，一个月基本有半月要卧床。

顾建业自己做活，本来就不如夫妻一起下地的人家环境好，更不要说李春花经常要去医院看病要花钱了。

所以她家到现在还是住着最旧的老房子，破成这样都没有建新房。算起来也是村里最难的人家之一了。

不过这个年头，除了个别人家，其实都是这样，刚刚温饱达标罢了。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发黑的嘴唇，林月季忙招呼道：“你起来做什么，我马上就走了。”

虽然叫着叔婆，但是其实已经出了五服，不过住得近，两家也算来往密切。

李春花顺着墙根坐到门前的矮凳上，有点了解地点点头，顾盼闹得凶，村里都知道。

“盼姑姑她还不起来吃饭吗？”

李春花随着彩霞的辈分称呼，顾盼自然就是姑姑辈。

林月季在对面找了块石头，半依着和李春花唠：“今天起来了，刚刚吃粥呢。”

“这死丫头就是来讨债的。”

李春花叹了口气，把揣在手里的一个红色塑料袋摊开，一张张地数着说：“我这里有二十块，你拿去……”

林月季看一眼那皱巴巴一张张的一元五元，连忙摆手：“别别别，你家也不好过，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林月季哪里会拿她的钱，不过心中还是很承她情的。

两人又聊了片刻，林月季想着家中的情况，就告别李春花，从屋后绕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顾盼和顾展鹏正一人占据中厅的一个角落，呈现僵持的状态。

顾盼眼神炯炯地看着自己父亲，眼中仿佛有小火苗燃烧一般。

顾展鹏倒是神色平静，不过正卷烟丝的手泄露了此刻他心情的烦躁苦闷。

自从郭盼要上学，顾展鹏已经把香烟给戒了，这散装的烟丝还是上次别人送的。

以为父女俩闹了什么别扭，林月季边骂边走进来：“我上辈子就是挖了你家祖坟，这辈子就是来做奴做马给你还债的。”

两步窜到顾盼身边，伸出手就要拍下去，看到她那瘦削的脊背，本来要奋力落下的大掌收了力度，只轻轻地拍在她的手臂上。

“明天我去找你三个舅舅，你能不能安生点……”

顾盼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她娘又没问清情况就乱猜测，但是这维护自己的心思她还是看透了。

因为平日里顾展鹏在家是慈父，但是万一真惹了他怒了，顾盼那才叫真正的心悸。

林月季进来就骂，大概是怕顾展鹏动怒了，要找女儿撒气。

实在是爱操心的女人。

顾盼摸摸林月季的手，正要说不是的，沉默许久的顾展鹏总于开口了。

“你说那个，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顾盼窃喜，从六堂伯离去，她就开始软磨硬泡，从各个方面说服父亲，求他答应用送自己上学的钱去创业。

虽然她见识也有限，但是好歹比现在的人见识过更繁华的世界，她知道以后国家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知道哪几座城市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淘金”圣地。

凭着这份先手，怎么都能给自己挣一份家业吧。

所以她是用尽了毕生的口才，给顾展鹏解释了好久。

本来也没打算一朝就能说服他，毕竟在他们听来，自己这叫异想天开，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不料顾展鹏的反应却比自己预期的要平和许多。

毕竟能提问题了，证明已经听进去了，总算不是对牛弹琴。

其实顾展鹏也是因为这些天四处借钱，发现了一个规律。

就是但凡在家里守着几亩薄田的人家，那环境就是和自己差不多，而那些家里有人在外谋生活的，就算嘴上喊着生活困难，但是在他眼中，其实生活水平要比自家强多了。

尤其是五伯家，两个族兄在外面打工，家里供着三个小孩读高中，还起了三层楼的气派房子。

据说这季稻子熟了，两个嫂子也会出去一起打工，可见这城市里谋生，要比他们背部朝天在地里洒汗要容易。

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女儿想上学，虽然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但是其实内心深处他是高兴来着。

孩子向来胆子小，现在宁愿和自己闹这么一出，也要去上学，这不代表孩子内心有出息，知道上学是好的吗？

只不过高兴之余，他又憋屈，自己孩子只不过是想上个学而已，怎么那么费劲？

如果日后老子老娘生病了，或者遇到其他大事了，更是火烧眼皮，几天凑钱的时间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他其实已经有点要出去打工的想法了，自己手脚双全，还有一身力气，难道就不能挣一身家业吗？

所以当顾盼说完她不想上学，想用这个钱来做点生意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无名火起，而是产生了一种闺女居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样的惊喜。

面对顾展鹏严肃的神情，顾盼思考了一下，同样严肃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一定比种田强。到时候我们就不会为这几千块发愁，还能盖座新房子。”

顾展鹏再次发愁，原来你也不知道啊，亏你刚刚还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原来也只是自己猜的。

“那这些你听谁说的？”

顾展鹏回忆刚刚顾盼说话的神情，居然和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有点不一样，眼中似乎有小火苗，让人不知不觉就心生信服。

“我是那天回学校查分数，在门口听两个阿叔聊天的时候听到的，他们描述大城市的生活可好了，我不知不觉就听多了两句。”

顾盼观察着顾展鹏的样子，开始现编剧本。

“这些天我在床上躺着，想了许多，我觉得我们家现在迫切需要的不是一个中专生，而是一条生财之道。”

“爸，你想想，如果我们家条件允许，别说中专了，本科也是可以念的。”

一旁的林月季瞪大了眼睛惊叹，闺女你的心真大，读中专都已经让咱家砸锅卖铁了，你还想着读本科啊？

偷偷观察顾盼，心中开始想起刚刚送老娘回家路上遇到家婆，她对自己嘀咕顾盼别是五通神附体的事情。

当时自己是心中暗唾婆婆，你才五通神附体，如今自己看着闺女，倒真的有点像了。

越想越着急，趁着父女俩正各自沉思，偷偷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