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就地取材?
她的目的不是那些杂草,而是草丛里的萤火虫。
符箓加上引子,令月耀光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三重术,即使是狐妖不擅长的乾术,也依旧让霸刑天陷入了短暂的失明中。
好算计!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径,用力合上双臂,结果什么也没能抓到。
紧接着,他的背后传来了呼呼的破风声。
这个过程发生在转瞬之间,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霸刑天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身,朝着风声袭来的方向挥出双拳!
又是一声巨响。
但这一次,对方并没有飞出去。
相反,霸刑天感到手臂前端传来了一股巨力,连不动明神也发出了咔咔的碎裂声。
白光消失,他的视野刚恢复,便看到了一只硕大的巴掌。
女子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比人还要高出半截的巨型狐狸,它的爪子如刀般锋利,并已浅浅刺入他石头般的皮肤中。如果自己不是靠反应挡下了这一击,结果恐怕会完全翻转过来。
但即使如此,现在他在狐妖面前,也已没了力量上的优势——变回妖怪形态的她虽然无法再施展幻术妨碍意识,但体力与速度都得到了全面提升,而且幅度大得有些出乎霸刑天的意料。
感到自身的方术正在瓦解,他不再收力,身子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膀顶开了那对巨爪,接着拔出了背后的重剑。
一记由下至上的逆斩,将狐妖逼退开来。
“不是说,对付我只靠双掌就已足够吗?”
黎吐出一口浊气,用变了调的嗓音缓缓说道,同时心中也在暗自惊讶。
这人力气未免也太大了点吧,大到完全不像是一个方士了。刚才那一掌的威力,就算是岩石都能拍碎,却被他靠肉身抵挡下来。
还有那把剑是怎么回事,一般方士不都使用桃木武器,以便对付魍魉鬼怪么?这家伙为什么拿的是金铁剑,而且剑身长宽堪比普通人……他平时就是这样除祟的?
“我承认小看了你。”霸刑天坦然道,“想要控制力度,以活捉为目的,仅凭我一个人确实困难了点。”
“虚张声势!”
黎张开前爪横扫,却被对方生生格挡在原地。
“再来!”霸刑天大声道。
她咬咬牙,连着左右拍击数次,却都未能突破前者的防御——看似实沉无比的重剑,在他手中却能上下翻飞,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并且他承认前半段失利后,气势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越涨越高。
“接下来到我了,看好!”
随着一声提醒,霸刑天劈出了他的第一剑。
朴实无华,却避无可避——这一击并不是随意挥出,而是卡在了她出爪时机之间,她根本来不及离开重剑的攻击范围,只能选择硬挡!
爪子与剑身接触,随后被依次砸碎,钻心的疼痛瞬间刺入了她的脑海。
如果这把剑有开刃,只怕她整个前臂都会被切断。
而霸刑天丝毫未停,第二剑紧跟而来!
这次伤在了腿部——虽然靠尾巴勉强拍开了剑锋,但依旧在毛皮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当对方举起重剑,即将斩下第三招时,黎猛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他那高涨的气势,以及任由自己先出手的态度,全是计谋的一部分。看似粗狂豪放,实际上却是一环扣一环——让她多次攻击,除开寻找破绽外,也是令她以为对方要以力量硬拼到底。一旦捕捉到她无法变招的机会,便会立刻发起反击。
这种大范围的攻击避无可避,却又给她留了一丝余地,只会让她在受伤和被杀之间做出选择。一旦选择受伤,必定会步步陷入绝境,直到再无反抗之力。
所谓的“难以活捉”,不过是对方的幌子,他到现在所想的,仍是生擒她——仅仅是生擒的方式从双掌变成了重剑而已。
再被砍上几剑,她就真只能躺在地上任人揉捏了。
念头一闪之间,黎便毅然做出了决定。
面对第三剑,她没有让开要害,而是迎着剑刃扑了过去,同时将利爪对准了霸刑天。
这是一次两败俱伤的反抗。
也是她的回答!
利爪擦着对方的头颅划下,而重剑也在同一时间斩入了她的腰腹内。这一回,对方终于无法再快速拔出剑身了。
黎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甩尾,将霸刑天扫倒在地,接着三步并作两步,朝小镇外猛地跃起,跳过深不见底的悬崖后,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密林之间。
“被发现了么……了不起。”霸刑天拍了拍身上带血的粗毛,撑地缓缓站起。
同时,一道直的裂痕出现在他的银色面具之上,并迅速扩大。最终面具裂成两半,哐的一声跌落在地。
他承认最后那一次交手,自己先行避让了一步,也正因为如此,第三剑没能令狐妖当场毙命。作为一地镇守,他完全没有跟一只妖怪以命换命的打算,但对方的判断与果决依旧令他忍不住赞叹出声。
利用不动明神之力,用重剑发起连绵不绝的攻击,令敌人在防御间疲于奔命,直至死于伤势积累,这是他最惯用的招术。
能在半途察觉到陷阱的人不少,但有勇气直面绝境,孤掷一注发起反击的却屈指可数。哪怕他们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也没几个能做到像狐妖那般出色。所谓的以命相搏,关键就在于一个“搏”字,招式之间若夹杂着畏惧与恐慌,自然无法逼迫他让步。看似拼命的攻击,一旦失去专注,不过是送死而已。
好久没有遇到过如此令他过瘾的对手了。
尽管对战经验仍十分欠缺,但光凭这份心气,就足以值得称道。倘若加以时日,说不定她也会成为能被枢密府记住的敌人。
不过……没有那个可能了。
第三剑虽有偏差,却依旧是致命伤,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连人影都没有,更别提愿意为妖怪治伤的医馆了,她靠自愈能力根本撑不了几天。
妖死后和寻常人等没什么区别,尸身会逐渐腐化,气则归还于天地。
这片青山就是她的墓地。
霸刑天捡起地上的重剑和面具碎片,转身朝吊桥方向走去。
……
这就是……枢密府的实力么?
黎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上心头,她无力维持巨大化体型,重新变回了人的模样。
手部和腿上的伤还能勉强忍受,但腰间那道撕裂的横贯伤口,已让她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能出现在青山镇的,显然不会是枢密府最强大的方士,可即使如此,她仍旧连一点获胜的希望都看不到。
更别提枢密府不止一个镇守,还有官衔凌驾于镇守之上的青剑和羽衣。
难怪“师父”多次告诫她,千万不要与枢密府为敌,也一定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来找我,也不要为我报仇,就当我从未有见过你一样。」
这便是“师父”禁锢她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她又怎么可能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的大部分生活里,都有着那名青衣女子的身影。是她教会了她识字、书写、礼节与世间规则。哪怕对方从来不承认,两人之间有师徒关系,她也早已将对方当做了唯一的师父。
黎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枢密府找上门来。
青衣女子从此销声匿迹,而她也变成了一个人。
“师父”教过她许多东西,却唯独没教她如何与枢密府对抗。
她必须自己寻求方法。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远去了。
剧烈的疼痛令黎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摇摇晃晃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捂着腹部的手已被温热的鲜血浸湿。
她并不害怕死亡。
但在达成目的之前,她不能就这样死去——一旦她不在了,世间将没人再记得那名女子的名字,没人记得她曾在一片竹林中,捡到了一只刚诞生不久的狐妖。
她死了,师父也就一起死去了。
这份意识令黎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思绪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不行,不能留在群山中。就算霸刑天不搜寻过来,她也必死无疑。仅凭现在虚弱的身体,别说方士了,连那些循着血肉味道而来的野兽,都能要了她的命。
可她如今又能去哪里?
疗伤需要干净的水、食物、可供休息的场所,或许还得用上一堆草药。
而最近的城镇至少在五百里之外,她靠双脚走不出这片大山。
“要是没把那份牛肉……扔掉就好了……”
不知为何,黎忽然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年轻方士。
算了吧,她告诉自己,这种时候的期待只是软弱的附生物。对方的态度是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差异上,若是当他发现,自己已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时候,还会像之前那样坐下来对话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类本就是善变的物种。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师父”的故事告诉对方,让她的名字不要消失于世。
至于自己的下场会如何,那已是她无力去顾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