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砸过来的酒瓶被苏忆北抬起胳膊挡了下去,落在地上应声而碎,溅了一地玻璃碎片。
苏建国骂她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她早听了个遍。
之前是懒得理他,不想跟他一样没有理智闹下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付舒恬,仿佛压在心里十几年的那些不甘在今天一触即发。
“她是我妈,我当然要护着她。”苏忆北走到桌边拿起一只空碗向苏建国递去,“我知道,我本来就不是顺着你的心意生出来的,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全当我没生出来过。”
苏建国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我在身侧的拳头攥了又攥,他抢过苏忆北手里那只碗狠狠摔在她脚边,摔完气冲冲的走进卧室甩上了房门。
一幕幕发生的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苏忆北看着苏建国紧闭的房门浅浅松了口气。
她把早已没了主意只知道捂着脸哭的付舒恬从地上拽起来扶到沙发上,沉声问道:“你们俩今天又是为什么吵成这样?”
付舒恬擦了擦眼泪:“跟你没关系,你看看你把你爸气的。”
苏忆北只觉得心累,都什么时候了她脑子里想的居然还是只有苏建国。
“他以前只是骂你,今天要是我不在的话他打的就是你。都过成这样了你还说和我没关系?他心里有没有你你自己不清楚么?你以为你天天这么等着他候着他,他就会被你感动回头看你?你能不能别傻了!”
“啪”一声,苏忆北脸上又干脆利落的挨了一巴掌。
这一次是付舒恬打的。
付舒恬颤抖着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懊恼与羞愤:“苏忆北,谁都可以说出这些话只有你不可以,你以为我不想离婚么?我不离婚还不是为了你,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哪里完整了?如果是这样每天提心吊胆讨好着过的完整,她宁愿不要。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苏忆北面无表情的看着付舒恬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哪里是为了我,不过是你自己不甘心罢了。你不甘心付出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
她一直都清楚付舒恬的所作所为为的到底是什么,她爱她,血缘里带的感情割舍不掉,付舒恬不说她便装作不知道,隐忍她配合她,不忍心拆穿她。
这些话压在心底那么多年今天终于说出来了,苏忆北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心里沉重。这个家表面的和平不是不能维持,而勉强维持下去究竟又能换回什么?
大概是被说破了那些卑微不堪的心事,付舒恬再不像往日那样温和,开始变得咄咄逼人:“我和他离婚了跟你走么?你有能力带我走么?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和你爸还是可以好好过的,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俩明明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散落一地的锋利碎片内部洁净光亮,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
苏忆北静静看着狼藉一片的地面:“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好好过的话。”
付舒恬似是再无力和她争辩什么,打开家门猛地把她往门外推:“你走吧,你爸现在正在气头上,先别回来了。”
“嘭”一声响,楼梯间里残破不堪的窗户也跟着颤了颤。
苏建国对她们两个不好,她都替付舒恬觉得不值,所以总是想尽办法让她省心,好弥补她一些。
现在呢?她最想保护的人甚至开始觉得她是多余的。
也许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的婚姻里她更多时候是当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是没能力带付舒恬走,可她更不想看她苦苦等着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她叫苏忆北。忆北,在北洺以北的城市里还有一个苏建国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
她知道,付舒恬肯定也知道。
苏忆北看着紧闭的家门,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弄得里外不是人,活像个笑话。
沿着昏暗不明的楼梯一层一层绕着往下走到了楼门口,再回过头看看自家暗着灯的房间。
好似在记忆里,这扇窗口的灯从来没有亮过。
苏忆北低下头浅浅苦笑。
就这么一个家,不回这里又能去哪儿?
一月下旬北洺的夜里称得上是天寒地冻,街道荒凉连过往的车辆也看不见几趟,偶有几个晚归的行人不自觉在寒风中匆匆加快了脚步。
苏忆北穿着件卫衣环抱着胳膊蹲在路口的一盏路灯下,遭遇着人生第一回走头无路的处境。
以前也被赶出来过,只是从来没这么晚,这种情况都是给李雅涵他们几个玩的好的打电话,看谁能收留她一晚上。今天可好,浑身上下就带了手机和家门钥匙,回不去家就算了,手机没电,身份证还在家里,惨得连网吧都去不了。
一阵风过,苏忆北抱着胳膊尽可能缩成一团保存热度。
付舒恬可真是她亲妈,大晚上把她赶出来就算了连件外套都不给她拿。
她委屈的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又觉得因为这么点破事哭太不值。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可以去的地方,又一一排除,亲戚家太远而且平常不怎么走动,吴萌家是离得近一些,但是她家有老人,这么晚去了估计也是给人添麻烦,更何况她们俩因为沈煜的事儿……
哎,真是愁死个人。
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小学,待她发觉,周围早已是一粒一粒密集细小的雪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是觉得她还不够冷么?
旁边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苏忆北低头蹲着一筹莫展,干脆忽略了这道声音。
来的人最终在她身旁停下,地上那人的影子刚好和苏忆北的重叠在一起。
她不由警惕起来,却头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忆北?”
夜色正浓,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
顾思南看着眼前这么晚了没在家待着的苏忆北,目光沉沉。
苏忆北听出是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
明明想说点儿什么,张嘴才发现刚才有点想哭但是没哭出来,这会儿嗓子里噎得难受根本说不了话。
她缓了缓,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思南轻蹙着眉。
这话该他问才对吧。
在家和朋友游戏打得好好的,忽然觉得心慌,怎么都待不住,知觉告诉他应该出来转转,哪怕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看来,还好他出来了。
这场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苏忆北散着的头发上落了雪花,湿嗒嗒粘在脸上显得凌乱,一张小脸有些发红冻得不轻,眼里湿漉漉的,看不出是刚哭过还是蒸腾的水汽。
顾思南没来由觉得恼火,很想好好问问她走时明明交代了有事给他打电话,为什么她宁愿自己蹲在街边挨冻都不愿意和他说。
可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软还是觉得算了。
最后顾思南还是耐着性子说:“我出来买烟。你呢?你在这儿又是干什么?”
“我……”苏忆北恍惚了一下,“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要说自己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么?那些破事儿苏忆北实在不想和别人提,尤其眼前站的还是她喜欢的人。
可惜她现在编个理由糊弄顾思南的心思都没有,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把头低了下去。
忽然眼前乌漆吗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一件外套劈头盖脸罩了下来把苏忆北蒙在里边。
顾思南的声音隔着外套听起来闷闷的。
他说:“先把衣服穿上。”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贴在冻僵的脸颊上,苏忆北贪恋着这一时的温暖不是很想动,另外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思南。
眼睁睁看着鸵鸟把头埋在了沙堆里,顾思南便没再打算勉强她能说什么。
“你要是不愿意说话的话,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以么?”
外套上下动了动,里边的人应该是点头同意了。
“你这么晚不回家是不是家里闹矛盾了?”
“嗯。”苏忆北不情不愿哼了声。
顾思南接着问:“你现在是不是没地方去?”
外套下半天没动静,苏忆北迟疑了一会儿。
顾思南倒是看明白了。
知道她一向是嘴强牙硬倔惯了的,这半天不说话肯定是被说中了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外套从头顶滑落下来,半搭在苏忆北的肩头。
顾思南觉得挺堵得慌的,心疼头疼混在一起的那种堵。
他抬手拨了拨落在自己头顶的雪花,轻声道:“跟我回去吧。”
“啊?”苏忆北错愕抬头。
这一抬头才发现顾思南里边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两条肌肉匀称的胳膊裸露在外已经冻得发红。
她急急站起来把衣服还给他:“你不冷啊!快点穿上!”
顾思南没接:“你穿着吧,我不冷。”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实在一言难尽,和家里闹完之后苏忆北只觉得心累,这会儿脑子跟一团浆糊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抱着衣服站在那儿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思南看出了她的无力,扬了扬下巴:“穿上吧,听话。”
苏忆北在街边蹲了那么久,熬得早没了平常那股子倔劲,实在没力气再和他对着干,她看了顾思南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把外套穿上了。
顾思南满意点头,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跟我回去吧。”
天寒地冻的苏忆北现在只想哪暖和去哪,不过脑子里依稀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你这么晚把我带回去,会打扰到你家里人吧。”
顾思南微微垂下眼眸:“不会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嗯?”她好像没听懂他说得话。
他微微偏了下头,装模作样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放心,不用怕,我对你这样的不感兴趣。”
“哦!”苏忆北脸一下沉了。
顾思南见她有所松动,顺势转身:“赶紧的,冻死了。”
苏忆北跟在后边撇嘴:“你不是说不冷么。”
“我现在冷了。”
“……”
顾思南家在隔壁马路上一个几年前新建的小区里,走路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到。
屋里暖气很足,房门一开苏忆北立刻被一阵暖流包裹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冻僵的肢体正缓缓苏醒着。
有了知觉脑子也跟着活泛了,她大概看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只觉得奇怪。
客厅里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黑漆漆一片,唯独卧室方向的透出些微弱的光亮来。目光所及处的物品实在很少,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电器之外,其他多余的装饰物品类的一概没有,干净的像是样板房。
死气沉沉的,一点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顾思南直接略过客厅把她引到了卧室门口:“脱鞋进来吧,有地暖,不冷。”
这再往前走一步可就是他的私人领域了。
苏忆北掀掀眼皮儿:“真能进去?”
顾思南点头:“没关系,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不怎么习惯在客厅呆,基本都是在卧室过的。”
苏忆北忐忑走进只属于他的地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住啊?”
顾思南轻轻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房间内只亮了一盏台灯,昏暗得什么也看不真切,苏忆北在门口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墙壁上的顶灯开关,刚想伸手却被顾思南出声阻止。
“别开灯。”
和他认识这么久,怎么就一直没发现他毛病这么多,大晚上黑不啦叽的还不让开灯。
苏忆北回头看他,很是困惑。
顾思南窝在飘窗上打手游,扬扬下巴示意她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
他说:“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不爱开灯,太刺眼了。”
真是这样?
苏忆北对他的回答存疑,不过在他的地盘哪敢多问什么,只得按照顾思南的指示听话坐下,不自觉抱着手臂搓了搓。
顾思南注意到,手上动作一滞:“冷?”
苏忆北诚实点头。
在外边从里到外冻透了,刚进屋里确实暖和了一会儿,现在反倒越发觉得冷了。
顾思南偏了偏头,放下手机从飘窗上下来出了卧室。
苏忆北只管裹着他的羽绒服缩在椅子上取暖,他出去干什么也懒得知道。
趁他出去的空隙,苏忆北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
卧室不大,不过给人的感觉明显和刚进客厅不一样,多了些人气。
他的屋里不印象中里的男生房间那样乱得过分,床的一侧靠着墙,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摆在床头。床对面的墙边摆着电脑桌,桌子上除了电脑角落里还放了几本书和一些杂物,大眼一看全是电子产品一类的。紧挨着桌子放的是衣柜,柜子顶上堆了几个奖杯,应该是他之前打比赛得回来的。
苏忆北挑挑眉,奖杯这种东西不都应该摆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才对,他怎么当杂物一样全堆在柜子顶上,看起来雾蒙蒙的估计没少落灰。
卧室的门没关,苏忆北听见他脚步声在几个屋子里兜兜转转。
不一会儿顾思南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棉睡衣。
他把睡衣扔到床上:“去洗澡吧,水都调好了,洗完能暖和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