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风雪正盛。
腊月初八,太后召见翊王爷与翊王妃入宫觐见。
那日清晨,沈忻月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缓缓地坐起身,神色恹恹。
梦里不知为何奔跑了一夜,醒来后总觉浑身疲累不堪。
辗转反侧一夜,不仅发丝凌乱,连那浅紫的绸缎寝衣也被睡地松松垮垮,一起身就露出了脖子一侧半截雪白的肩膀。
被衾随着起身而滑落,露出的肩上突然就爬上一些凉意,她打了一个轻轻的寒颤,伸手将寝衣紧了一紧,严严地遮了肩。
揉了揉睡眼,摇了摇混沌的头脑,转头瞧了一眼。
出乎意料,平素总是醒地比她早的上官宇还在沉睡。
这病秧子啊,可真是折磨人!
那咳嗽声半夜总不时响起,害得她不时就得侧身替他顺气,一晚上少说要五六回。
她历来睡觉很浅,一帮上官宇顺完那口气后就入睡不易。
每次上官宇咳停,他自个倒是不多大一会就又睡着了,只剩她盯着那半明半暗的红绡帐顶许久许久,才能复睡过去。
成亲以来皆是如此,每日折腾使得最近她的身体明显疲惫许多,起床也变地更加艰难。
有一次她曾试图在外间软榻睡,也不知是否由于外间更冷,在榻上翻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入了睡。
哪知睡着也就那么一会会,病秧子的咳嗽就传了来。
她耳朵隐隐约约听见那咳嗽声,身子跟被施了咒一般,立刻就侧身要去顺气。
无奈那软榻狭窄又没有榻板拦着,那一侧身往前,整个人直直地重重落在了地上。
冰凉的地板摔地她额头生疼,冻地她腿脚打颤,她缩了缩身子,重新回去软榻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好大一会才回了暖。
一次结束也就罢了,偏偏第二次仍旧如此。
脑子睡地迷迷糊糊,那能想到自己是在软榻?
平常翻身再怎么挪动,那上官宇就挡在旁边,想掉地上也不能够。
第二次她又被摔了醒,还没有消肿的额头再一次猛然着了地,连带被子也被她裹来地上胡乱扭曲着,扯了好半天她才从里面勉强爬了出来。
这二次折腾不仅使她身子更冷,还直接将她的瞌睡折腾地无影无踪。
沈忻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伸出冻红的脚恨恨地踢了几踢那地上的被子,跟看着仇人一般接连“呸呸呸呸呸”了好几声。
心想:都是命运弄人!
气鼓鼓地抓起榻上的枕头,翻出被子下藏住了的鞋子,胡乱跻上,深一脚浅一脚又重回到了床榻上。
那时上官宇还没良心地问她“为何回来了?”。
沈忻月也不理人,缩进那被上官宇捂地暖哄哄的被窝,一扯被子,将自己盖地严丝合缝。
冰冷的双脚无处安放,她便将他们直直抵在上官宇的小腿上。
谁让这病秧子咳咳咳!就是这咳给她施的咒语,她才会接二连三地狼狈不堪。
现在脚已经完全冻成了冰棍,不吸他身子一些热气,心里的怒气又如何消得下去?
上官宇被她那双突然而来的冰脚冻地“嗞”了好长一口冷气,无奈他脚一挪,沈忻月的脚又跟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他再挪就要挪出床榻掉地上了,只得停止。
最终只得眼睁睁瞧着凸起的一方被角,任她任性。
“王爷,你别睡了,今日进宫,我们得早些起。”
坐起身的沈忻月侧了下身子,对着上官宇轻轻说了一句。
本以为上官宇听到了就会起来,可是他却一丝未醒,沉稳呼吸。
沈忻月便静静看了一会这日夜在侧的夫君。
此刻他睡地安稳,剑眉微微蹙着,浓密睫毛遮掩下幽深若寒潭的眸子已经紧闭,只剩极具谛仙气息的五官安安静静。
病了几年,成日未见阳光的皮肤已经很白,但是却在这俊美的五官上没有刻出一丝阴柔,反而是虚若天上浮云,美若明月光辉的冷冽。
恍恍惚惚中,宛若一尊高高在上的天神。
看着看着,沈忻月如水的眸子盈盈亮起,红唇得意地上扬,脂白的肌肤露出一丝红晕,瞧着自己美貌的夫君心里甚为满意。
心想:既然嫁了,还是个美男子,那就好好爱护,处它个长长久久。
**
嫁给上官宇后,沈忻月这是第一次进宫去见他的家人。
一早起来就是马不停蹄的梳妆打扮,小小的心里既充斥着紧张也装满了兴奋。
不知道那皇太后是个什么样子的老人?
但愿不要跟自家祖母一样,面上瞧着慈眉善目,内心却又极度冷漠。
待到她穿上那隆重复杂的王妃制服后,心里那丝兴奋却悄无声息飞没有了,满心只剩下紧紧张张。
比嫁衣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衣裳实在太华贵,华贵地让人生畏,犹如一把金灿灿的黄金枷锁,再是黄金做成的,也终是束缚。
“这头冠怎会比凤冠还重?压地我脖子好疼。”
沈忻月嘴里嘀嘀咕咕坐在妆台边,等着上官宇穿衣。
收拾妥当的上官宇从屏风后慢慢挪了两步往前,出现在她的镜子里。
沈忻月转了身子,细细打量。
顷长的身姿着上绣了银丝线的伽蓝色蟒袍,衣袍上卷云纹的暗纹随着光影缓缓轻漾,宽阔的肩膀支起那龙纹刺绣,宽大的玉带束封系紧了那窄腰。
墨发早已被雪白的玉冠束起,一根都没有漏在肩头上。
翩翩之姿,俨然就是那天神下凡的高贵样。
“王爷,你的衣裳好看。”
沈忻月水眸里满意的神色更甚,径直起身便往上官宇身侧走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今日竟突然有些想拥抱那穿了蟒袍的高大身姿。
可是她忍住了那丝奇怪的冲动,毕竟自己身上华服厚重,首饰繁杂,一步一走都是叮叮当当。若是不小心将他的衣裳挂滑丝或者扯了口子,岂不是大不妥当?
“你也好看!”
沈忻月又热情地补了一句夸赞。
夸完就伸手扶住上官宇的胳膊,帮助他缓缓坐上了轮椅。
上官宇从屏风出来就对上沈忻月打量他全身上下的直白目光。
他本能的就在心里泛起了一些被人审视的局促,眼神躲闪了一瞬,便也恢复了寻常。
这是沈忻月作为王妃第一次穿起跟他同色的冠服,上一次如此隆重还是成亲那日。
那日她虽穿得妥帖,但是室内光线忽明忽暗,加上自己也没想正眼瞧,俨然忘了那日她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掀开盖头看到一张满怀期待的笑颜。
今日这王妃制服一上身,倒是衬地她白肤更净,朱唇更红,眼睛里的光影更加流转。
她本就身姿纤细又直挺,如今这腰束再一封上,那盈盈一握的腰便更细。
还有那锁骨下第一日就被她强行拉过去挨靠过的地方,似乎,也更……丰满了些。
只是那满是珠翠的头冠好像有些沉重,她那细白的脖子顶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支上三个时辰。
满脑子还在思考呢,沈忻月就走了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今日过来的时候,那迅捷的动作,似乎是想往自己身上扑?
今日自己走路也没有晃,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就要来“支”自己避免倒下。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什么“衣裳好看“人好看”挂在嘴边。
从没见过这么赤裸裸讲话的女子,不是都说女子生来娇羞?也未见她有过娇羞之时。
上官宇默默撇了一下嘴,任那扶他坐下就马不停蹄忙碌的沈忻月折腾。
出发在即,她敛了笑容就转身取了墨绿的大氅,仔仔细细地给他盖上了腿。还将边角掖了几次,确保没有一丝风能透进。
沈忻月给他盖东西的时候,一股比往日更浓的香味浸入了上官宇的鼻尖,距离很近,那双侧耳鬓上细细的毛发清晰可见。
她头冠上有个珍珠坠摇起打了一下他的脸,微痒,他不得不整个身子往轮椅后背上仰靠了一些。
真是瞎操心!
外头哪里有她想象的那么冷?非要全副武装,盖地严严实实。
上回陪她回门去沈府也是如此,多穿了一件长袍不说,也是大氅和手炉加身。
今日他以官服不便阻挡了那夹长袍的要求,但这大氅和手炉估计是拒绝不掉的。
果不其然,沈忻月细长的手指捏了两个手炉向他递了过来,眼睛眨巴眨巴,面带微笑看着他。
“王爷,拿着吧!外头冷,我多准备了一些,你拿两个,剩下的我拿着。”
又是一贯自作主张的样子。
“太热。”
上官宇不情不愿地出了声。
心想,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握个手炉?
“王爷,你一冷就得咳嗽,外头风雪正盛,你一咳我还得伸手给你顺气,你不冷,我冷啊!”
一句话又将嘴钝的上官宇噎死。
都是什么歪道理?
谁要让你来顺气?那顺气本就毫无作用!
可哪怕再无一丝作用,他也奇怪地做不到让她别伸手。
上官宇无奈地接了那烫炉子,趁她转身,嫌弃地扔到袍窝上,双手一拢,宽大的袖子就将他们遮盖了住。
如此一来,谁也就瞧不见这手炉是不是真在手里。
上官宇心里自嘲: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女人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