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的狐狸,注定这辈子不会有很高的修为,而涂山尤以强者为尊。
涂山雾,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若她是只寻常狐狸倒也还好,可偏偏她出生于王庭,冠上一个帝姬的高贵身份,却被众狐打心底里瞧不起。
对她好,保护她的只有自家人,可是后来父君和母后还是有了牧野。与她不同,牧野从出生时就有漂亮硕大的尾巴,像一蓬小伞,软和得不行,天生灵力充沛,是个潜心修炼,继承君位的好苗子。
可阿雾不光不嫉妒,还很疼爱这个弟弟,她常常趁大人不在时玩小牧野的尾巴,而小牧野也很黏她这个姐姐,两只不能化形的一大一小的红狐狸会依偎在一起睡觉,连梦里也香甜无比。
直到牧野稍微懂事些,才发现她的异样。
他不足十年就会化形,可以和别的小狐狸去槐树精那里学些人类的之乎者也,道理伦常。
阿雾尚且达不到这个资格,帝君帝后也不会额外给她开小灶。
她只能悄悄匍匐在书屋外面,听得如痴如醉。
偶尔被槐树精逮到,一根藤条出其不意地抽上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帝姬灵智未开,不宜听这些,还请快些出去,莫要扰了他人!”槐树精抚着长须,倨傲地叱责道。
许多豆丁般的小狐狸立在她面前,他们都能化作人类孩子的身躯,连笑话她的声音也都千奇百怪。
只有牧野没笑,小脸绷得死紧,似乎是觉得耻辱。
可阿雾屡教不改,又恬不知耻地去蹭了好几节课。
与牧野关系恶化,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起初以为他只是同她怄气,过一阵子就好了,可等她回过神来,牧野已经离她很远了。
每次她想要靠近,回应她的只有缄默,少年朝她彻底关闭了心门。
这下阿雾连最后一个伙伴都失去了。
她努力修炼,拼尽全力要让自己变得更好。
父君有时看她辛苦又痴迷,会摸摸她的头,对她说:“阿雾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她带点黑尖尖的耳朵动了动,然后耷拉了下去。
说白了,大家都已经看开了。
只有阿雾想再挣扎一把。她第一次变形,人不人狐不狐,样子惨不忍睹,关键还变不回去。
她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天。
可她没有气馁,一次一次尝试,又一次又一次失败,最成功的一次,是漂亮灵动的少女形态,她几乎不敢相信镜子里的那个姑娘就是自己。
比起涂山最美的狐狸芊芊,她也不见得有多逊色。
只可惜她的身后仍有那条耷拉下来的丑陋断尾,以及,法术维持的时间无法超过半个时辰,她藏好尾巴,跑到外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立刻原形毕露,遭到了一阵嘲笑。
可这也是希望的曙光不是么?
阿雾坚信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可是有人摧毁了这一切。
灵秀的涂山变得扭曲可怕,族人亲人一个个死在她面前。那人修长白皙的指尖染着血,一点点,一点点,没半分怜悯地拿走属于她的心脏。
……
冬夜,青崖山外,雪深近一尺,一个穿戴着斗笠蓑衣的青年躬身提着灯笼,在此艰难跋涉。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青色衣裙的少女,平日里她真得没那么沉的,现在可能是因为受了伤,睡得很死,总不自觉地往下滑落。
青年脚踝受伤,他能感觉到里面有几块碎骨,浸在雪水里,更是冰冷刺骨,与其说走,倒不如说是一步步拖行,硬生生在雪地里犁了数里。
他满头尽是冷汗,眼睛模糊,体力逐渐不支。
而背上一直沉睡的少女终于从自己混乱的梦境中醒转,陡然抽噎一声,一滴泪滚在他尚还温暖的颈脖里,像是一颗冰晶,带着寒意放肆侵入。
“阿雾……阿雾师妹,你醒了吗?”薛璟冻得一凛,转而又开心起来,急切地唤她。
眼睛好沉,身子好累。
过了好半晌,她终于有了点反应,微微抬起下颔,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后,冷到身体颤了颤。
那人喊她“阿雾”,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以她的修为,并没有炼成内丹,摘了心脏便是要了她的命。
此刻胸口,也的确隐隐作疼。
她茫然看着这陌生的环境,而薛璟也终于支撑不住,最后喊了声阿雾之后,倒在了雪地里。
阿雾自然也顺势倒在他身上,只不过有人垫着,不是很疼。
她抚着胸口爬起来,神色古怪地打量这个青年,又呆呆看着自己手和身体,最后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
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耷拉着的尾巴。
一切的一切,都有些不平常。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呼吸已经极浅的青年,拿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翻动过来。
……是人类啊,而且貌似快死了,身体都在一寸一寸冷下去。
阿雾不想让他死,就顺手抽了他一耳刮子。
狐狸,你懂的吧?
看到同伴倒地不起,一般都是先甩一爪子试试。
挺有效果的,青年似乎是被打懵了,那双狭长的凤目微睁,茫然无神地盯着她。
阿雾怕他死透了,有话赶紧说:“你先撑住啊,我带你找郎中。”
自己满腹的疑问,都只能暂且放一放。
少女身体娇小,却慢慢将他搀扶起来。灯笼方才跌在雪里,已经熄灭了,好在雪地有反射月光,倒也亮堂。
“你别睡哦,睡着了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我不睡……”薛璟喃喃开口。
阿雾空有一副热心肠,但她并不知道去哪找郎中。
但是这陌生的青年大约是知道的,她艰难地发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屹立在他们前面的,是巍峨的青崖山,面前所见白雾,其实是青崖山的结界,用来摒退妖魔和心怀不轨者。
而他们只有在进入结界后,才会被山中弟子发现。
薛璟默然看了她一眼。
小师妹该不是被摄魂兽捶傻了吧,连自己家的路也不记得了?
不过他还是沉声道:“往前。”
阿雾“嗯”了一声,每走一步都觉得胸腔剧痛,不过……大约是使了力气罢,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急促跳动的心脏,鲜活且极具生命力,不断地告知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这算什么,这是意外之喜啊!阿雾激动极了,想着料理了这件事,她一定要赶紧赶回涂山,牧野和母亲肯定都在等她,可不能再继续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