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雾要比薛璟小上六岁，在他经历那些事情时，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孩。

稍微长大一些，听到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她也鹦鹉学舌在薛璟面前提起这些，自然，她那不辨好坏的年纪，认为弱者便是错，所以问了许许多多伤人的问题……可薛璟只是看着她，那眼神里满是悲伤，哪怕如今这躯体里的灵魂已经换做了涂山雾，可当时心里的那点感触，也并没有消失。

薛璟追求力量，潜心悟道，也约摸这血海深仇使然。

可是他并不憎恨当时的赫连雾，她还小，还什么都不懂，等到她稍大一点，明白了薛璟的不幸，却因为性子傲慢，也从未对他有过哪怕口头上的致歉。

薛璟饱尝世事艰难却仍一心向道的坦荡与坚定，一度救赎了处于低谷中的赫连雾。更何况他是那么的温柔，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他那样追求修为的一个人，为了她差点从金丹期退化，这可真是个难以偿还的人情。

……阿雾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青年坐在她身边时，似乎空气都热了几分，赫连雾的那些懵懂青涩的情感还是影响到了她。

她看着薛璟苍白的唇色，忍不住内疚又心疼。

青年坐得笔直，不多时赫连康开口道：“既然人已来齐，那我们就开始吧。”

早课学的无非是些心法，听毕，各自打坐冥想了半个时辰。

阿雾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丹田内那微弱真气的存在，可奇怪的是，她按照赫连雾记忆里的那种悟道修炼的方式，却不得要领，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桎梏着她的成长一样，与涂山雾那种天生缺少灵根的情况又不大一样。

她也确实有些焦急了，冥神探虚时，后背竟然隐隐发汗。

她必须得成长起来，得变强，既然有了这番机缘，有了一具可以修炼的身体……天道冥冥，或许她可以去阻止五百年后的一切。

“阿雾?”周围突然有了人声，将她挣扎的神识唤回。

阿雾抬眸，身形也随之一垮。然而她并未狼狈地倒在蒲团之上，薛璟拉住她的手臂，拧眉关切地看着她。

“哈……”阿雾喘着粗气。

“急于求成是修仙者大忌，难稳道心。”薛璟轻声道。

适逢赫连康也看到这一幕，当即道：“薛璟，送你师妹先回去，你们这几日修习暂缓，不必勉强。”

随即，赫连康与洛雪衣都走了出去，似是商讨什么事情。没了掌门和师叔在，偌大讲经堂顿时喧闹不少。

阿雾刚准备离开，听到后面女声轻灵响起。

“掌门未免太偏心了，爱女犯错，害得薛璟大师兄修为倒退那么多，居然什么责罚都没有。”

“是啊，不光没有责罚，还能休息上几日，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种待遇?”

这一唱一和的，正是那与赫连雾素来不对付的双生姐妹。

这两个少女做一样打扮，阿雾分不太清。遇到这种情况，换作以前的赫连雾，无论自己有没有占理，只怕都要反唇相讥，可是这事阿雾做不出来。

她确实害了薛璟师兄，也理应受责罚。

见她眉眼低垂神色动容，薛璟心中一暖。

“感谢诸位同门关怀，我已无大碍，此事也因我思虑不周，不是我师妹一人之过，还望大家能够多多包涵。”

“掌门师兄，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不知是绿渺还是翠微，气得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薛璟却只是笑笑，带着阿雾离开。

两人独处，眼下更加尴尬了。

“我去惩戒堂领十鞭子。”阿雾闷声道。

身体才调转方向，又被人给扳正了回来。

薛璟的声音里带着和暖的笑意，似乎都能驱散这冬季料峭的寒意:“一切皆我自愿，也并不后悔。”

老实说，至今以来，除了父亲母亲，还没有人这么包容过她的错处。

她算是明白了赫连雾为何暗恋薛璟，她色厉内荏的性子，真得需要一层温柔的屏障。

“多谢师兄。”她此时此刻亦真心实意，这样深厚的同门情谊，她一定要找机会报恩。

……

赫连康与洛雪衣并肩而行，是打算前去看看素尘修炼的进度。

他们二人皆是元婴中期，越往后修炼，要的年头就越久。洛雪衣千年血魄凝成的仙灵，虽然目前修为比赫连康要低一点，但赫连康与她交谈时，还是秉承着非常温厚的态度。

“近来妖魔活动，似乎又频繁了些。”

眼下两人交谈的，正是青崖山外那村庄里竟然有噬魂兽巢穴一事，赫连康忧心忡忡，洛雪衣亦是柳眉微锁。

“确实如此。”洛雪衣伸手掠过一道梅枝，她冰肌玉骨，指尖比那白梅更加白而透，“师兄，你不觉得，今年的冬天，过得格外漫长吗？”

气候上的事情，她作为雪灵，要敏感不少。

“而且我听闻，北方因这场大雪，又起了战乱，届时，只怕又是饿殍遍野，血流成河。”这不是危言耸听，人间这百年来战乱频仍，也就安稳了几年的光景。

人间的厮杀，修仙界很少插手。虽然修炼之人不乏利欲熏心者会为权贵服务，但大部分灵修，只会出现在除魔卫道的战场上。

可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就有注定，人间要是乱了，妖魔也会随之疯狂滋生。

赫连康深深叹了口气，随即苦笑。

“若有大变，我等人界灵修便是舍命也难以阻拦……倒是素尘师弟，突破了这层关隘，他就与你我二人成天壤之别了，到时候他要有心，自然可以救上一二。”

洛雪衣垂眸点头。

可她心里是透亮的，似乎从素尘闭关开始，赫连康说话的语气里，便时常带了点酸溜溜的味道。

修道艰难，为了提升修为，大家都曾付出过相当卓绝的努力。

但是也有少数被上天眷顾之人，不需如此刻苦，便能通天悟道。

“素尘师兄，确实与我们不同。”洛雪衣抿了抿唇，虽然她知道此话赫连康听着可能不太顺耳，但还是说了，“我等留恋凡尘之人，修不得他的无情道，所以也就没什么好妒忌的。”

赫连康脸色铁青地看向洛雪衣，而对方立在梅花树梢之下，仍一派静美模样。

他忍不住喉中一哽。

自阿雾娘亲病重去世后的十数年，他发觉自己爱上了雪衣师妹，然而却始终不敢说出来……修道之人，不该贪恋女色，而雪衣又是个慕强的人，只怕在她心里，对于素尘的倾慕远胜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