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令宵看见了什么。
只知道他陡然狂笑起来,那声音却更似哭泣,直听得人心肺都跟着震颤起来。
“你想走?你不要我了,是不是?”少年双瞳光亮,如并飞的红色流萤,他抱着尸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整个人状态都十分不对劲。
仿佛是压抑了太久太久,一时间,只剩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身体里藏纳着的妖魔席卷了整个青崖山,将这里化作一片焦土,他再度高高在上了,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只是和她卫迢迢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惊醒,抬手拂去额上的冷汗。
卫迢迢忍不住焦心了两日,她完全没有害怕那般癫狂可怖的少年,相反,她十分嫉妒那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子,尤其是跟此前的梦境对比起来,结局大相径庭,令她十分不喜。
傍晚时候,青崖山难得静了下来。
卫迢迢去山下村落里,拿自己的钗环换了一只鸡,她从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杀鸡这种粗野的活,她这当大夫的更不想去做。
她打算请求村民的帮助,但是令宵开了口:“我来吧。”
他生得好看,是很独特的少年人的清秀,却一点也不显女气。如果这人仍是从前那卫令宵,或许只有皮囊能够一时吸睛,可是现在,他周边围了一圈人,以年轻姑娘为多,或多或少眼神里都有爱慕和痴迷。
他却一点都不自知,亦或是根本不在意。
顺手拿过那只鸡,不满它咕叫,手指轻轻一折便扭断了它的脖子,而后使了个术法,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开膛破肚,干干净净地放在了一旁。
谁会对杀鸡这种事感到心惊胆寒?
大伙儿都当看个热闹,直夸赞小仙长技艺精湛。
卫迢迢面上喜忧掺半:“你的法力……也回来了?”
“嗯。”
他现在使着纯正的仙术,剥夺生命的时候也不见半点血光和戾气。可他想了想,觉得讽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他甚至能用这法术,行更多恶毒之事。
膳尽,这只鸡他也没怎么动。
卫迢迢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我手艺不佳么?”
令宵放了碗筷,摇头不语。
他不怎么碰荤腥,确切来说,他并不爱人类的食物。
卫迢迢咬着嘴唇,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她现在身上没有多少银钱,目前她住在这里,吃住都是免费的,也有较好的食材供应,但她仍然拿着自己喜欢的那只钗环去换这个,为的就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最起码,能够证明她有多么细心热忱。
可是他心不在焉,思绪许是还留在那赫连雾身上,像梦里一样,越陷越深,最后落了个疯魔的下场。
“令宵。”心陡然被那画面刺痛,一时间,她仿佛是将终生的勇敢都呈送了出来,以至于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你能不能……好好看着我。”
他不紧不慢移过视线。此前他们用饭时也有在讲平日发生的事情,现在话题转圜太过,他淡淡问了声:“怎么了?”
而后正对上她泫然欲泣的苍白面庞。
“我喜欢你的,不论你是谁。”她坦白,“不会有人同我一样,对你的出身毫无芥蒂。”
少年微怔,黑亮的瞳孔映着一点烛光,闪烁不明。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鼻音轻哼,略带不解,但更多的是不屑。
“你知道多少?”他随口问。
卫迢迢咬牙,从卫府覆灭那里,她就已经觉得自己装不下去了,只不过他似乎顾念着什么,一直没刨根问底而已。
卫迢迢从小便在做那种梦,她心里其实一直期待着他的到来,也将自己同其他凡人割裂开,她私心里认为,她是独一无二可与他般配的存在。
于是一边沽名钓誉,一边对于其他事务,她并没有投入过多的感情,似乎上天在眷顾她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泯灭了什么。
她的心很小,只装着他一个人而已,她费尽心力地筹谋,如此坦白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大多男子,其实是受不住这一套的。
可现在显然更加糟糕了。
她不说话,他便缓缓抬起手,光芒在掌心隐现。
“阿姐,不要逼我用搜魂术。”
搜魂术……
卫迢迢腿有些发软。
她似乎,一直有些高估了自己在少年心里的分量。或者说,他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不会有正常人类的情感,哪怕相处了再久,她付出了再多,也根本没什么作用。
“我是真心……”她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泪水低垂,“罢了,来吧,用你的搜魂术看看,我是否是真心实意。”
他将手掌按在她的额上。
一切运转得很小心,他不想真得伤到卫迢迢。
半晌之后,他寻到她识海里的梦境,如同漩涡一样拉拽着他,硬生生让他看到了许许多多不曾经历的一幕。
只不过一切支离破碎,不知所云。
一会儿是他与卫迢迢相处的场景,一切还算温馨,她娇美又温暖,会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一会儿却又是他与赫连雾的是非纠葛,那少女死于青崖山的大火中,而罪魁祸首就是他,她毁了半边面容,站在燃烧着的阁楼前,目光凄然地望着他,没了恨意,只余悲伤,却仿佛重击,震得他胸腔撕裂一般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