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阿雾似乎也没领悟到这一层。

她再度沉沉睡去，形容疲惫，过了一整夜，她的手脚仍旧冰凉，似乎怎么都捂不暖。

不过，到了第二日，一缕天光乍现的时候，倒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素尘醒来了。

绿渺留在那里照看他，翠微赶忙去通知阿雾和令宵，他们如今住的屋子并不相连，但也不是很远，她没走几步就被一层结界挡了回去。

少年魔神还是不喜别人跨进他的领地，翠微寻思着远远说一声他应该也能听见，遂随便告知了一下，就匆匆赶了回去。

令宵确实是听到了，他犹如看到了希望一般，轻轻将少女唤醒。

……

果然是奏效的。

她简单梳洗沐浴了一下，便和令宵一起赶了过去。阳光正好从窗中照了进来，素尘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坐在床榻间，他的小女徒正拿着梳子给他一寸寸篦发。

其实素尘是与以前样貌有出入的，令宵自然也不能百分百复制他一样的样子，大体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当然，现在的他，也并非血肉之躯，而是陶土混了一点魔神血液，是一个可以容纳灵魂的容器而已。

也正因如此，哪怕他现在睁着眼睛，向窗外投去视线，偶尔伸手让误飞进来的鸟雀停留在他指尖……可是，就是没有透露出半点该有的活气。

令宵和阿雾走进去的时候，方吸引了他的一点注意。倒不是因为认得他们，而是这陶土抟成的身体里留存着一点魔神的血脉，现在有些感召到了。

绿渺翠微本来还忧心忡忡，自素尘睁开眼睛，开始对周围的事物有了反应的时候，她们还十分欣喜，可立刻她们就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的素尘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她们，仿佛只是一尊能动弹的漂亮的偶像——而绝对不是她们的师父。

强制复活一个人，便就这么难么？

还好，令宵走进来的时候，他有了不太一样的反应。

这让两姐妹喜出望外。

“魔神大人，您可不可以再想想办法，将他变成原来的师父?”两个人现在就连措辞都十分小心，目光里满是期盼。

阿雾亦有些着急，帮忙催促:“令宵。”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帮么？

其实这种情况算是比较正常的，灵魂一开始不能好好和这个身体融合，反应记忆自然会十分迟钝。

然而想要加速这一过程，也并不太难，就是多少要耗费一些法力。

令宵前，伸出手去，抵在素尘的眉心。

他所念术法咒语仿佛是另外一种语言，复杂难辨，素尘整个身体都被一层光芒笼罩，那双原本没有聚焦的黑漆漆的眼瞳，似乎也渐渐有了光亮。

他忽然抬手，按住了令宵的一条胳膊。

“师父回来了。”原本两个姐妹，包括阿雾，都忍不住心里欢喜。

只有令宵察觉到了微末的异样，然而已经晚了，他没有防备，魔气未能凝聚，可即便是凝聚起来，约摸也改变不了什么。

众人并未看清素尘是何时出的招，似乎只在一瞬间，有成千万道细细光线从令宵身体穿透了过去，使得他猛得呕出了一口鲜血，跪坐在了地，直接显出了魔态。

素尘面依旧平静，或者说他现在面已经很难流露出什么表情。

而众人都被刚刚的变故吓到了，阿雾率先反应过来，召出自己的法器，同时想要去扶一把令宵。

她还未见过令宵伤成这种样子，身体几乎被割得支离破碎，地也霎时浸染了一片血污。

可是他回头，声音沙哑地喊:“你别过来。”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着的素尘却轻轻笑了一声，他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另外一缕魂魄即将游离出来，很明显那是个女人的模样，露在虚空当中，只是一瞬间，又涣散了去。

“阿雾，阿雾。”

令宵一直喃喃重复着她的名字，猛然起身，不顾自己的重伤，他脚步踉跄着，可到底追不那束光，女人已经来到阿雾的眼前，她悬浮于半空，捧起阿雾的面容，四目相对的那一眼，仿佛过往种种，沧海桑田，都在某个瞬间抵达至清明的灵台。

阿雾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好似自己化作了一束光，能够最大程度的，去感受整个世界的呼吸律动。大到广袤的广袤星辰，小到一只新生的蝶迎风轻轻震动翅膀，一切那么历历分明。

而诸神的历史，荣耀的过往，陨落的悲怆，一幕幕，亦再现于眼前。

阿雾不自觉流出眼泪来，她到这时，才能彻底看清面前那少女魂魄的轮廓，那正是她自己啊……这漫长的纠葛，独特的旅程，让她消磨了太久时间，而今……是该醒来了。

令宵直接扑了过去，可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少女最后变成一寸寸光点，从他手心里缓缓流逝了。他留不住，哪怕强大到了如厮地步，仍是留不住。

唯有最后的目光，他还记得，似解脱又似释然，仿佛只是心平气和地在同他告别。

可是，他不愿！

那早不是姻缘契牵系的事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从很早开始，那个少女就已经溶于他的骨血，成为那不可拆分的一部分了。

她怎么能走呢？成为他再也抓握不住的一阵风，一束光，归于万物，却再也不属于他。

少年目光空落落的，他弓着脊背，仍是保持着拥抱在怀的姿势，过了好半晌，才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绿渺翠微根本不敢接近他，两个人跑到素尘身边，紧紧缩在一起，而素尘也终于苏醒了过来，他伸手抚了抚两个女徒的额发，自己没说话，也示意她们千万要噤声。

轮回周转，他仍是那个人的神使，所做之事，违背不了那个人的意愿。

少女生来便是光，与魔神一起，诞生于宇宙鸿蒙间，他们都是最初的神明。

彼此亲近，依存，又难以渗透，更别提互相拯救。

可现在想来，所谓神，依然会被宿命所禁锢，根本逃脱不了。

素尘他早看透了其间苦楚，他曾经深有体会，现如今的令宵，更让他不知如是好。他所能期盼的，就是天道能够修复好这一切……少女的出现，终究只是昙花一现，这一刻的记忆，不该是永恒，不然当美好彻底逝去的时候，又该拿什么，去填补从今往后生命里的空寂呢?

……

如他所料想，一年又一年，似乎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人间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人们也渐渐忘记了当年的仙界之殇，至于魔神……那种东西，都好几百年没见出来过了，就连仙界都没亲口承认过，可见不一定存在，定是魔界编出来的，用以虚张声势罢了。

眼下，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紧要的，谁会去想那些费神的问题?不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的年华么？

人间，正是盛唐。

几百年时光匆匆而过，早不见当年刀光剑影，人民离散。

涂山帝君与帝后，在成婚多年之后，也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牧野自懂事起，便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不一样的。

他出生时是只娇滴滴的小狐狸，姐姐将它从襁褓里抱了出来，与人类孩童不一样，它们这类兽仙，出生时就可以睁开眼睛，过了几个时辰便可以到处走走爬爬，保留一些神识，更是极常规的操作。

那女孩当时同样稚嫩，脸盘子圆圆又软软的，透出漂亮的红晕，头扎两个发髻，面两朵白色杏花十分鲜妍。身为幼狐，他是很看颜值的，因此这个姐姐格外得他亲睐。

“阿雾，弟弟似乎很喜欢你呢。”

帝后虚弱地躺在床，她刚刚生产完，面色还有点苍白，但是仍含笑看着两个孩子互动。

“我也喜欢弟弟。”女孩摸了摸他的额发，目光里爱怜的同时，也有别的复杂意味，只不过当时牧野不懂，他也不必懂，他只是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人，说是血缘牵系也好，亦或是其他原因，只不过那些，对于新生的他而言，并不重要。

与此同时，姐姐还是他的榜样。

涂山狐族以男为尊，对于帝姬，原本是没多大要求的，而赫连雾却能够显而易见地展现出她“血脉的尊贵”，她从小便天赋异禀，早早地就化了形，容貌丰美的同时，稍微长大了那么一点儿，接触到了秘术，更是一看就会，而且做得似乎比所有教她的老师都还要好。

牧野虽然也很聪明，也经常被人称赞，可他扪心自问，他远远达不到姐姐这样的程度。

她真得就太过优秀了，是可以仰望的存在。按理说，拥有着种种让人羡慕的条件，骄矜一点也是没事的，可她又那么平易近人，温润柔婉，即便是伪装，那也只能称赞她伪装得实在太好，十年如一日，让人看不到一点儿破绽。

牧野以姐姐为荣，即便他常常被有心者拿来和姐姐做比较，但他也从来不恼。小狐狸就是慕强，有时候就连阿雾也忍不住问:“你就不觉得生气么？”他也坚定地摇头，目光里既天真又洒脱:“能和你一起做比较，说明我也很好啊。”

阿雾不甘心，继续追问:“若我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姐姐，你又会如何？”

说出这句话时，她自己都苦笑了一下，仿佛感同身受似的。牧野觉得有些诧异，但仍是道:“那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你是我姐嘛。”

他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让阿雾觉得如此开心。她抱着小牧野，在他脸颊啄了好几口，直引得男孩脸色红成快熟的虾子。

这样的姐姐，自然在过了成年礼之后，求亲的人直接踏破了涂山行宫的门槛。

彼时涂山雾出落得极美，美到哪怕平时言行极接地气，给人的感觉也如高岭之花，遥遥一见，就让人心生仰慕。

不过，她似乎是看不那些人的。

姐姐没有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与帝君帝后说起自己的婚事时，亦大大方方:“女儿尚且没有婚配的心思，只想继续潜心修炼，不希望被这种事情耽搁。”

她从小便听话，唯独在这件事，格外有主意。

帝君帝后何尝不想抱外孙，只不过左右一想，自家女儿如此出类拔萃，那些蜂拥来的臭男人委实配不她。

“你可是眼界太高……?”帝后曾经小心翼翼问过一句。

阿雾怔了一下，想起那个令六界闻风丧胆的少年，不自觉笑了笑:“是。”

这可就难办了。

就她目前这样，除非仙帝那一脉会投来橄榄枝，想要达成姻亲，门第压了涂山一头，不然，阿雾断然没有高嫁的可能。

可他们也没有忧愁太久，过了不久，仙帝的幼子瑞泽也正好成年，涂山帝君一家出席成年礼，那位小殿下倒是一眼就相中了阿雾，竟拿了一杯酒，走了好长一段过堂，停在了涂山帝君面前。

可怜帝君受宠若惊，刚准备举起酒杯回敬，却没想到对方直勾勾看着阿雾，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好似舌头突然不灵光了一样:“帝……帝姬殿下，我方才……就在台……见着您了，……我敬……您一杯……”

好家伙，这平常备受仙帝宠爱的小殿下竟然对着自己下属的女儿说“您”了。

全场目光，此刻齐刷刷看过来。涂山牧野在旁鼓着自己的包子脸，只可惜对方权势太大，不然他早就发作了……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觉得姐姐要被这个男人给抢走了。

值得玩味的是阿雾的态度。

她素来是看不男人的，先前也有权势很高的龙王一脉的求婚，而且对方也是九州八荒被吹爆颜值的男人，但她仍旧是婉拒了……甚至就有谣言传出来，说这位涂山的帝姬啊，平日里就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只怕未来也不见得会转了性子。

可是现在，阿雾定定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他模样只能算清隽温润，在仙界这个颜值只能算是普通，按理来说，应该怎么也不至于让她盯看这么久才是。

喜欢我暗算幼小魔神失败了(.)我暗算幼小魔神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