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少女声音却比动作滞了半刻,嘴张了张,却只发出这么一个单薄的音节。
令宵面具并未摘下来,那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似铁又似青铜,画着狰狞的鬼面。少年的面容藏在面具之后,种种复杂情绪在面依次流露,他甚至在阿雾抓住了他的手时,顺势握了一点儿回去……她的指尖很凉,却很柔软,与记忆里的并无二致。
可是下一瞬,他却如触了电一般地弹开了。
幻境猛然收缩,又坍塌,少女被卷入了洪流当中,只看到他的身形如星光点点,逐渐散去。
她再度感觉到头晕目眩,一时脱了力,想要再抓住那贸贸然闯进来的少年,已是不行了。
醒来是在自己的寝宫,床榻边漫漫轻纱摇曳,阿雾扶着额头,刚坐起来,几个侍女便围了过来,一脸关切神色:“殿下,你醒了?身可还有哪里难受?”
阿雾心口处还在乱跳,只勉力笑了笑:“无事。我记得我去了宫外,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个小侍女也便回答道:“殿下是在外面晕倒了,被城防军的人带回来的。”
阿雾放下支撑额头的手臂,面容登时肃然,原来那不是梦。
……
她其实回到这一世之后,有去尝试过寻找以前的痕迹,譬如令宵建在那里的小屋,她尚且知道方位大概在什么地方,只不过经过了五百年的变迁,如今也有点说不准了。
昔日的一切,早就被抹去了。或许那座小屋也是由令宵魔气所化,他一离开,大概也就消失了。
然而她不死心,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如今她是帝姬涂山雾,不是那个被迫与邪魔结下姻缘契的人类女子,她算是彻底摆脱了那一束缚。
可她还是不时去到那个地方,有时只是逛着逛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大约她也始终没能摆脱那段回忆。
她知道令宵看过她的记忆,想必他也早就清楚与她究竟是结下了什么梁子,所以后来也算乖觉了一些。
可既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他为何不来找她?
阿雾心里其实是有些怨的,然而似乎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她也是无意当中才进入到的那个异境,看起来不过寻常农家景色,有几件小木屋,稀稀疏疏的篱笆旁,开满了各色的小花。
她来时是傍晚,进入到这异境里时,却是清晨……太阳悬挂在东面,鸟儿保持着在枝头梳理羽毛的姿势,草叶露珠垂悬,久久不坠。
时间在这里面,是不会流动的。
她见门户敞开,便走了进去。
原本模糊的记忆,也在她向前走的一步一步中,逐渐找了回来。以一种温柔的姿态,慢慢闯进眼帘,闯进心里。
她偶尔也会想起令宵的好,至少那恶贯满盈的少年魔神,从没欠过她。
甚至在那镜前,还摆着一堆小首饰,以及胭脂水彩什么的。好些她还没用过,总嫌弃他选的颜色太过粉嫩或红艳了,而今,阿雾打开那些,在铜镜前蘸取了一点胭脂,涂在唇……她忽然手在颤抖,有什么东西,克制不住地从心底叫嚣着,仿佛要挣脱出来。
她将那盒胭脂紧紧攥在了手,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卡进这里,令宵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所以她又推开后门,走进了那片花圃当中,就算找不到人,至少也该找到这里的边界,看看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只是越走越觉得晕眩,绕了几圈也无果,最终是晕倒到了花田里。
……
阿雾陡然想起了什么,同身边侍女道:“我之前的衣物呢?里面放了一盒胭脂,你们有谁看到了?”
她现在躺在这个地方,穿的自然是件柔和舒适的寝衣,可她现在模样焦急不似平常,众侍女亦面面相觑,末尾有一人站出来,到阿雾面前:“殿下所言,可是这个?”
她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只锈蚀了的铁盒,哪里还能看得出来是胭脂的模样。阿雾想要伸手去触碰,可是那个侍女有些为难地合手掌:“殿下,这物什太脏了……”
然而她拗不过阿雾。
所有的侍女大气不敢吭一声,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雾捧着那一堆烂糟糟的东西,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
“恭喜你。”素尘看着桌镜面映出的景象,这般说着,面却全是苦笑,“总算熬到了两情相悦的时候。”
令宵却抱怀倚在窗边,遥遥望着涂山山腰处灯火通明的王城,眉目里并无波澜。可是阿雾的抽泣不时传过来,每一声都像是割在了他的心。
眼下,他们正住在一处客栈里,两姐妹住一间大房,两个男人一人一间,一处西一处东,隔得甚远,主要是令宵很烦素尘,甚至称得是憎恶。
从知道了他是那个人的神使开始,他的态度便有了这样的转变。
瑶光在素尘身寄了最后一缕神魂,也是她带走了阿雾……素尘原本知道会如此的,只是他还是会听命他的主神,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
至于素尘,他从前一向感情淡漠,总不苟言笑,也多是受了瑶光神契的影响。而今她一离开,他似乎活得轻松许多,待人也随和多了。
可这改变不了令宵的态度。
确切来说,令他更加憎恨的是瑶光。
他当然也想快些去找阿雾,可是那个女人往她身体下了死咒,阿雾注定会被天道抹杀,进入下一轮的神魂继承。
转而言之,瑶光此举,大约也是表明自己的坚持。
她同样不喜魔神,光与暗怎么可能交融。令宵越是靠近阿雾,她心口那粒朱砂痣便红得越发分明,甚至有咒杀的印记环绕在她周围,以此来逼退令宵。
他没有任何办法。
阿雾只能是阿雾,所谓转世续缘,他从来不信。
少年魔神默然做出妥协,在阿雾被咒杀之前,离开了青丘。
素尘以及两姐妹自然是跟着他的。
令宵不在任何阵营里,这五百年也没再回到涂山,他似乎总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曾经想过杀了素尘,留他一命的原因,也无非是阿雾似乎颇尊敬这么个师叔。
他不愿意再伤害任何阿雾所珍视的人。
她爱这个世界,那么他也会善待这个世界。
以至于相处了许久之后,素尘无论说什么,他也会心平气和地听。
……
瑞泽殿下在抵达涂山不久之后,就同那几个人告别了。他准备出发去到涂山的王城,可他半道折了回来,觉得还是得君子为悦己者容,先去买身衣裳,好好拾掇自己才说。
这么一逛,天色也就晚了。
眼下实在不是什么适合拜访的时间,但是瑞泽有些等不了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涂山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涂山帝君倒也接待了他,可帝君身边却站着无仙叟,见他进来,便是一副怒容。
那位仙叟是瑞泽的师父,以严厉着称,瑞泽平时见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莫说此时此刻,他是逃出来见心人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可他亦不想在未来的岳父面前丢了面子,小殿下一咬牙,克服了恐惧,仍昂首阔步向前走。
“涂山帝君,此行叨扰您了。”他先是目不斜视,以晚辈之姿向涂山帝君行了揖礼,而后才看向一旁吹胡子瞪眼的仙叟。
“这么巧,师父也在这。”
别看他此刻尚能冷静地对待目前的状况,可背后早就已经汗湿了。
仙叟果然不留情面:“果然陛下猜得没错,小殿下还是到了涂山。老朽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请殿下也别为难我,随我回去吧。”
知子莫若父,瑞泽一时间如泄了气的皮球。他的心思真就那么昭然若揭么,怎么还能提前布下陷阱?
不过来都来了,不想白白浪费,瑞泽横下心来:“我走可以,不过我想见帝姬一面。”
这番心思不光坦然,而且赤诚。涂山帝君也颇有些为难,其实他和妻子也挺中意瑞泽,不过仙叟在这住了几日,两人私交甚笃,仙叟暗暗向他透露出,那位仙帝陛下似乎有些看不大涂山狐族,也不愿意瑞泽殿下越陷越深。
若是门第悬殊,阿雾哪怕嫁过去作为仙妃,也难免会受到打压。想到这里,涂山帝君立刻就不犹疑了,直言道:“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早就歇下了。”
“那我改日……”瑞泽还不想放弃,寻思着若这次是涂山帝君在找理由,那应该难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他身边那个恋爱经验颇丰富的小仙官就是如此叮嘱他,这种事情最怕脸皮薄,死缠烂打往往十分奏效。
果然,涂山帝君怔了怔,他求助似的看了无仙叟一眼,而仙叟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呵斥道:“殿下,注意礼数。”
“礼数,又是礼数!”
瑞泽这次,历经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的涂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我知道是父君派你过来抓我回去的,他是高高在,看不起这看不起那,可我就是觉得涂山帝姬是世最好的女子,我除了门第强她一头,别的又有什么可出挑的?她若能嫁我,那是我的福气。”
瑞泽罕见地发一回火,效果出奇,这回连仙叟也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来反驳。
瑞泽转向涂山帝君,再次恭敬地行礼:“我话已至此,还请您转达给帝姬殿下。她若真无心于我,此事便算罢了,我也绝不纠缠。帝君,我改日再来拜访。”
瑞泽唯恐自己会后悔放下这么一番狠话,转身便走,仙叟也只能跟在后面,一同告辞离去。
……
其实涂山帝君先前那句话,也不全是托辞。
阿雾自被城防军送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手里握着个看不出年代的锈烂盒子,一直在哭,直到半个时辰前,在服了一点安神的药之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帝后和牧野都十分担心,到现在都还守在她的床榻边。
“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啊?会不会是中邪了?”小牧野一直询问,而帝后紧紧皱着眉头,勉力微笑着安慰他。
“不是什么中邪,明日肯定就会好的。”
牧野点点头,目光凝向放在那床头箱箧面的锈烂胭脂盒,实在是疑惑不解。
……
可是到第二日,阿雾并未缓过来,陷入沉睡中的她,发起了莫名的高烧,就连在客栈的素尘此刻也紧皱眉头,语速颇快道:“她被咒杀了,这次是给个警告,我们不能在留在涂山了。”
双生姐妹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怜悯地看向素尘。
戴着鬼面的少年已经紧紧捏起了拳头。
他久久地不发一言,心思也深沉,一动不动,似乎没有走的意思。
两姐妹最害怕他这个时候。
就连她们偶尔也会觉得,虽然被令宵喜欢,是件挺可怜的事情,但是那个瑶光神女,有时候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们走。”最终他似乎还是选择了妥协,双生姐妹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收拾起行礼。
只有素尘定定看着令宵。
少年掩盖在鬼面后的面容,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而那眼睛里,戾气与愤怒犹如在冰冷之海里翻涌。
他渐渐察觉到事情不妙了,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这个世界,神明意志,便是所谓天道。就连他,也只是被天道意志支配下的芸芸众生罢了,所以只安心接受便可,无甚可抗争的。
……
帝姬重病,差点儿垂危,让帝君帝后以及牧野吓得不轻。
牧野哭着将那盒烂胭脂盒扔掉了,还狠狠踏几脚,觉得就是那个东西害了阿雾。
窗外蒙蒙细雨,那个胭脂盒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有一半化在了尘土里。
少年没有打伞,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他就在窗外,看到了阿雾躺在床榻,她身的金色咒文从红痣里生发出来,已经绕满全身,在煎熬着她的灵魂。
少年躬身,将那土地里的胭脂盒拾起来,此刻他不嫌脏污,而是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再重摁在心脏的位置。
只是疼痛并不能稍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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