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纯黑色的身影在屋檐上飞速穿梭着，发出衣袂间不断的摩擦声，直至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屋顶上停下脚步，从侧门的暗道闪身进入。

偏殿内，盘坐于棋盘前的锦袍男子微一敛眸，手中的茶盏以七分的力道掷了出去。

“咚——”

茶盏以分毫之差狠狠砸中了朱红圆柱，发出惨烈的支离破碎声。

“王上，几岁了还玩这样的把戏。”一身夜行衣的男人摘下了玄青面具，面露无奈。

“说了多少遍，别爬屋顶。娄影，你这脑子，不用来记事情不要也罢。”秦潇慢条斯理地取了一套备用的茶盏，品了两口接着道，“武艺倒是有精进，否则，早替你那无用的脑子一并收了。”

娄影委屈地用力坐下，刻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宛若一个被抢了糖的三岁孩子：“我是从暗道进来的，王上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并责怪了。”

瞧某人那不服气的样子，秦潇憋笑道：“有长进。”

得了自家王上少有的夸奖，娄影得意地摇头晃脑，被秦潇轻踹了一脚才消停下来。

秦潇扶额忍笑，真是不知道，当初怎么看中这么个少年，更没想到，娄影自幼跟随他，一跟就是十余年。

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也就剩一个娄影了。

即弱冠之年，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潇轻嘲地摇摇头，转而抬眼望向娄影：“让你查的事进展如何？”

提起要紧事，娄影也正色起来：“王上，一切如您所料。这天下，怕是要变了。”

“变天？”

秦潇慵懒地抬起眸子，看了眼沉黑的夜空。

乌云密布，云卷千里。皓月掩芒，万物静谧。

是啊，到了要变天的时候了。

可这变的，不知是谁的一片天呢？

娄影陪同秦潇在湖心亭中坐了许久，直至寒意从脚底侵袭，让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王上，该回去了。”

秦潇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望着夜空，似要透过乌云，寻皎月上的一抹身影。

“娄影。”

忽地，他轻喊，背光的脸上看不出神情。

“你说他……”

“什么？”娄影站在一边静待下文。

年轻的帝王再度垂首，扶栏看着水面上不时泛出的几许月光，这无数人肖想入主的皇城，竟只余一片怅然。

良久，娄影只听到，那帝王轻到几不可闻的一句叹息：“罢了。”

晚风吹走了情丝，只剩彻骨的寒意。

天地之大，所思之人又在何方？

夜已深，人未眠。

无论是京城，亦或是江南。

只是，帝王清闲，百官却忙到了脚不沾地的程度。

三日时间，云洛将染疾的百姓都进行了隔离，治疗之法大有成效，疟疾得到了有效控制。

但根治之术尚未得到验证，江湖医师言：只要度过今夜，便可万事无忧。

因此，大大小小的官吏几乎都集于这处搭建的临时隔离带，彻夜不眠守着最后一个结果。

“大人，大人！那医师没糊弄咱们，有效，真的有效。”一个大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面上难掩喜色，“前日快要病死的人，今日便有了转机。”

一言落定，众人皆是齐齐松了一口气，而后是冲破九霄的欢呼声。

大家互相簇拥着，放肆欢笑着，更有甚者，抑制不住，热泪横流。

旱灾，疟疾，不知造成了多少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得根治之法，定能造福一方万民，稳固大雍江山。

“太好了！太好了！”

“娘！娘有救了！快，快把药派发下去！”

“此劫度过，江南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啊！”

人群中一片嘈杂，处处是欢呼雀跃的庆贺声。

云洛见事态已平，从最后面悄悄退了出去。

半柱香后，才有人注意到突然消失的丞相大人。

“咦？纳兰大人呢？”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儿呢！”

“纳兰大人亲力亲为，昨日午后还晕了过去。”

“想必是先行回府了吧。纳兰大人是江南百姓的恩人，如今还住在陋室中，实令人感慨啊！”

经此一事，江南富商大贾及平民集资为当朝丞相纳兰誉修建了一个“纳德祠”，受后世香火供奉。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独身一人回到陋室的云洛，自然不知道百姓对她的评价。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夙夜难安，牵扯出原身的一堆小病。

原身自幼体弱，能撑到现在，全是云洛用神识硬抗着。

身体过分透支的后果，不过二十日，云洛已经瘦削的几乎脱形。

宽大的朝服，被套在了纤弱瘦小的人身上，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再也不复往日的风采。

秦潇见到她现今的模样，怕是要被吓一大跳吧。

云洛自嘲地想。

一侧躯干不过将将触到了床沿，还未来得及更衣，人已经沉沉睡去。

好累啊，太累了……

睡梦中，似有一双微带些寒气的大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洗去她一身的疲惫。

很舒服，恍若回到了九霄之外的上虚境。

那时，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从最低等的灵族中提出来，重活累活什么都做不了。时间长了，自然引起他人的不满。

冷落、嘲讽、讥笑，被关厨房，被推下冰坛，在数九寒冬里被罚跪……

最严重的一次，她高烧了三天三夜，险些要离开世间。

再度醒来的时候，迷蒙间，眼前是一个白玉冠发锦袍衣着的男子。背影高大卓然，似不染尘俗的太荒唯一谪仙。

从那以后，她知道，此人是守护四海六界万万年太平的战神——九漓。是那个，她曾偷看过无数次的、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恩人。

大病一事闹到了紫宸殿，宫娥们忌惮于战神九漓，再不敢刁难她。

痛苦的记忆，于那时淡忘。

记忆中的人，似乎也是有这么一双温暖的手，替她更换头上的湿巾，一日又一日，不知疲倦，未曾中断。

若世人能真实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必然会大为震惊。

镂空雕花的木床上，清秀少年安然睡去。

床边，似有一个人形光影，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