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用尽全力推开了面前的老将,眼见着那只箭矢在瞳孔中一点点放大。
“砰——”
千钧一发之际,右侧忽然被人丢掷出一柄短剑,硬生生改变了箭矢的方向,斜斜地插入地面。
那深度,令人一阵后怕。
“主子!”
十五翻身下马,飞身赶到云洛面前,看清她的伤势,心口仿佛被剜了一块。
但一向沉默寡言的十五什么都没说,背起云洛往主力部队方向撤退。
两万军队,现在却被击打得溃不成军,所剩无几。
“嗖——”
“嗖嗖——”
利箭如雨般,层层落下。所到之处,又是一片哀嚎。
云洛趴在十五宽阔的后背上,扭头望去,一片狼藉。
战争,受伤,死亡。
在这个人界位面经历的,远比天规森严的神界还要残酷。
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人在面前倒下,又有无数人从他们身上爬起。大雍的国土疆域,是用死人堆砌的。
一抹晶莹的泪自眼角滑落,云洛扭过头,气若游丝:“不,十五……你,你放我下来……”
十五恍若未闻,一路疾驰。
“十五!”云洛低吼,“放我下来!”
“恕末将不能从命!”十五那张冷硬的脸上满是坚毅。
云洛强行狠下心,用力顶了一下十五腰腹中箭的部位。
“嗯——”
十五忍痛闷哼一声,手下一个脱力,背上的人就这么直接滚落下来。
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云洛疼得龇牙。
“主子!主子!”十五惊慌失措地回身查看。
危急时刻,十五早忘了该喊云洛“大人”,而是发自本心地,一句又一句——“主子”。
这个自幼伴随他的称呼,似乎刻入了骨髓里,再难忘却。
他叫十五,是主子捡回来的。他毕生的使命,就是护主子安全。
以至于,在任何危险面前,十五总是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挡在云洛面前。
“没事,十五,你听我一句话,走吧,别管我。”云洛靠在一侧树干上,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个身子实在是差劲,不过就是失血过多,竟能虚弱到这种地步。简直,快要死去一般。
“不!不!”十五不住地摇着脑袋,堂堂七尺男儿,经过无数残酷训练的影卫,眼泪竟如珍珠般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云洛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五,一时也僵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其实,丢下她,对大雍军队是最为有利的选择。
“往生谷”一袭,早让敌军怀恨在心,这次,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她死于战场,或被生俘,也能为大雍将士换来宝贵的喘息时间。
更何况,十五非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他不过是凡人之躯,如何能在数十万大军的围剿下杀出重围?
密集的箭雨,给十五的身上带来了十几处小伤口,更为严重地,是腰腹和右腿上的箭矢。
因为时间紧迫,十五根本来不及拔除弓箭,两只箭穿破身体,看起来触目惊心。
云洛自知死期将近,岂能害了旁人,为她送死?
十五正值弱冠,意气风发,他还有大好的仕途与人生,何故陪她一个短命鬼断送于此?
“十五,听我的,好不好?”说到最后,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
如果忽略了那满是痛楚的脸色,十五必定当即应下。影卫需对主子无条件服从,可现如今,他不想这么做。
“主子。”十五右手颤颤巍巍抚上了云洛的脸颊。
主子于他而言,是神明,不可侵犯。
可是,信徒还是想亲近自己的神明,哪怕只有一次,哪怕万劫不复。
“十五,十五服从了主子整整十六年的命令,可是……主子,这一次,十五不想从命了……”
一道道泪痕犹挂在脸上,十五忽而笑了:“最后一次,十五有愧于主子,往后之路,望主子珍重。”
什么……
云洛还没从这话中捕捉到正确的讯息,不远处敌军已经追了上来。
“杀啊!”
“拿下纳兰誉首级,赏银千两,加官进爵!”
“纳兰誉,纳兰誉人呢!”
“看,他们在那儿!”
不好!
“十五你快走!走啊!”云洛低吼着,泪水喷涌而出。
十五一言不发,再度背上云洛,任由箭矢穿透身躯。
直至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他才小心地把云洛放下。
“主子。”
十五低喃,后退了几步,对着云洛猛力磕了三个响头。
一声声,像是敲在了云洛的心上。
云洛瞪大了双眼,她知道,十五要做什么了……
“不!十五,我命令你,现在离开!”
十五缓缓地站起身,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主子,活下去。”
“不行!十五,你岂敢违命!”云洛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就要拉扯住对方。
十五用一旁农家的背篓小心地遮住了云洛,皲裂的嘴角划出一抹笑意,随后头也不回地闪身离去。
仿佛再慢一步,就再难忍心丢下身后那人。
主子,十五事事从你,尽心尽力,还望主子,也应十五一件事……
好好,活下去。
“看,大雍将军在那!”
“拿下将军首级者,亦可加官进爵。”
“杀啊!”
夏良军仿若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不要命地往前冲。
十五面上一片肃杀之气,凌空踏起,踢飞了两个首当其冲的士兵。右手格挡于胸前,另一手执剑杀敌。不过短短数招,已经解决了二十来个夏良兵。
可是夏良胜在人多,十五纵使武艺高强,能以一挡百,也敌不过对方的车轮战。更何况,十五早就负伤在身,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这是一场,结果显而易见的厮杀。
人越来越多,一层又一层地扑上去,几乎要把十五淹没。
“啊——”
怒喝一声,十五一柄长枪挑飞了数十人,密不透风的围堵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
或许,或许他还能……
“噗——”
三把利剑齐齐刺入胸腹,血气上涌,一小块天似乎都被染红。
十五苦笑着,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
是他想多了啊,竟还敢有这样的奢望。
这一辈子,他只做好了一件事。
可是,他满足了,再无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