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背过身,悄悄擦拭眼尾滑落的晶莹,动作不停地给秦潇上药:“将军多虑了,是这毛巾没有拧干滴落的水珠。”
撒谎!
他分明亲眼所见!
没错,这没有缘由的眼盲症在午后突然转好。
恢复视力的第一时间,眼前站着的,就是那个心心念念半年之久的阿言。
只是,换了女子装扮,或者说,换回了女子装扮。
一个令人惊诧的猜测浮上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身段,这相貌,确实是纳兰誉没错。可是,她怎么会全然是女子的模样?抑或说,十八年男子之身的纳兰誉,实则,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
女子入朝为官,这可是欺君之罪,她怎么敢……
秦潇不敢想象,他的阿言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不得已女扮男装,出入朝堂?
欣喜大于惊讶,这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世人安知我为雌雄?
谁敢想,以一己之力主持朝政,名扬四海的少年丞相纳兰誉,被世人赞誉无双的文渊公子,背后竟是一个十成十的女娇娥?
一连串信息量挤入脑海,秦潇对云洛的欣赏更甚。
只是,方才她为何落泪?像是没有缘由……
一切心思掩于深处,秦潇淡笑道:“如此便好,还以为姑娘忆起了伤心事。”
“咝——”
浅绿色的药膏抹在了伤口最严重的地方,秦潇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痛呼声让云洛猛然惊醒过来,药罐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看对方确实十分痛苦的样子,心生愧疚,临到嘴边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抱歉。”
“不碍事。”秦潇苍白的唇色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让姑娘上药,实在冒昧。”
“……”云洛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药的过程好像漫长,又过分短暂。那莹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触肌肤,平白让人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还是如此暧昧的情境下,谁能真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云洛全然不知男人的想法,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着,似在做着极为艰难的决定。
“将军,有一言需告予你。”
秦潇借着“眼盲”肆无忌惮地看向对方,不自觉尾音上扬:“姑娘请说。”
云洛低着头:“我见将军的外伤快要痊愈了,不如……尽早离开吧。”
唇边的笑意还未达眼底,秦潇脸上的表情就这么硬生生僵住了,喉间一阵干涩:“姑娘,这是何意?”
“小破落户实在容不下将军,还是那句话,我本善意救人,无意掺入到国家战事中。小女子命比纸薄,还望将军谅解。”
一番话,无波无澜,却足以伤人至深。
“是吗……”秦潇低喃着。
他的阿言,何时如此畏缩了?
还是,真的对他失望了,单纯地,想要远离他……
是啊,阿言本非寻常女子,妄图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囿于深宫,岂不是太过残忍?
纳兰誉,那是何等骄傲的少年?
“还望将军,莫让小女子为难。”
一字一句,彻骨冰寒。
秦潇面上保持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自然。伤若有好转,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多谢将军。”云洛福了福身子,虽明知秦潇看不见,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礼不可废,这是刻在纳兰誉骨血里的东西。
“姑娘客气了,多日来,实在叨扰,萧某也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
云洛眼皮子“突突”地跳了跳,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给个大男人裸身上药,这也叫过意不去?
这么昧着良心说鬼话,就没人来管管吗?
罢了罢了,和一个“瞎子”计较什么?
念在他重伤的份上,还是不和他议论了。
“多谢将军体谅,小女子告辞。”
说罢,云洛收拾好小药箱,背上右肩转身离开。
“等一下,姑娘!等等!”
慌乱间,秦潇竟直接从床铺上摔了下来。
事后,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心慌。许是,怕那人一转身便再也消失不见吧。
半年,一年,三年……还是十年,秦潇实在承受不住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了。
若再失去一次,他怕是会发疯。
重物坠地的声音,云洛回头一看,眉间深深蹙起。丢下药箱赶忙跑到男人身旁,小心地搀扶起对方。
“将军何事,如此心急?”
话里,已带了些怒意。
秦潇恍若被训斥般,耷拉着脑袋靠在床板上,半晌不语。
云洛无声地叹了口气:才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大动作又裂开了。
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多大的人了,行事怎可如此莽撞?
“将军稍等,我去给您拿新的纱布。”
“别走!”
正要离开之际,秦潇忽然一把拉住了她。
手腕被紧紧锢住,温热的触感传来,云洛一怔,脑海中依稀闪过什么画面,又如雨后云烟般不可捉摸。
她最近,是怎么了,太奇怪了……
云洛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别走……”近乎于哀求的语调。
秦潇轻轻揉了揉少女的掌心,表情竟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多日来,承蒙姑娘照顾,若不嫌弃,可愿……可愿嫁予萧某。”
秦潇憋红了整张脸,终于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既然阿言不愿意表明身份,那么,他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云洛:“……”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情发展?
为什么换了个性别,还是要走同样的道路?
她明明只是想做一代名相啊喂!
没得到回应,秦潇选择徐徐图之:“我知道,此举过于失礼。”
云洛:你知道就好。
“但是,顽石亦有药医,誉儿姑娘,你便是那味药引。”
云洛:……嗯?
“若有幸得以迎娶誉儿姑娘,绝不另纳妾室,宠信旁人。愿给姑娘,一生到老。”
秦潇说的,一直是纳兰誉的“誉”,而非玉儿的“玉”。
旁人或许不知这承诺的价值,但云洛却清清楚楚地知晓:一国之君,专宠一人,这是何等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