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兄：

展信佳颜，见字如晤。

余与萧兄始相见，遂为汝度所惊。幸结识君，与君为知己。迎宾楼不过数日，而言毕不忘之时也。

未尝念萧兄为雍主也。再见，良讶也。汝，君也；我，臣也。君臣之礼不可废，君言自当守祖宗之教。为人臣者，帝王之忧，臣之分内也。

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迂腐，错信他人，君言欲回则为日已暮。君言未尝望陛下饶之一命，父罪无所恕，君言语不可道。愿倾所有，为陛下清君侧，固帝位。复是请也，唯陛下得放无辜之人一生耳。

君言身在江南，闻父联远征王反，大惊。陛下困而不知，故言擅去职，赴阙之日，冀一切皆获嘉决。

……

言还都，门闭，重兵固守，陛下安危，实可忧也。故连兵聚众，诛入皇城。此去，恐再难返。罪臣之子，不足以陛下挂怀。

陛下有文韬武略，精于政务，必成伟业，一展君言昔愿：社稷昌，黎元平，雍熙兆庶，咸阖家欢。将在外，无顾后之忧。

此外君言犹须白事于陛下。言实为女身，为男子入朝，欺罔圣上，非臣本愿。然自知欺君之罪，不可赦也。若有幸存，任从陛下处置。

及君言身，虽为女娇娥，愿为男儿郎。为之社稷，言当万死不辞。

附名一分，皆有才德。若陛下信君言，则可安其命。夫有忠义之臣，雍社稷必昌。至是，君言亦得尽心而退。

秘情掩于胸中，君言之妄也。萧兄，止立此角，请多自恤。莫劳于身，不可以致伤。生还否，唯愿萧兄康健，于君言，则无恨于心。

爱者，誉笔。

……

爱者？

爱者？

秦潇死死地盯着最后一行的落款，骤然间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原来逼宫事件的原委是这样的。阿言何其无辜，背负这一切？

她早就想要坦白，但信件未来得及交付，便被自己生擒。辗转之间，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可惜，人已不在，又有何用？

一切，为时已晚！

曾经，他竟可笑地将她强留在身边，妄图折断她的羽翼，使之变成自己的禁脔。

原以为一厢情愿，却不想……

他这是错过了什么呀，阿言！

错过了什么……

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滴落在信件上，浅浅地晕染开一片。

佳人犹在怀中，只是呼吸不再。

“叮当——”

物件掉落，发出清脆的一道声响。

是从纳兰誉衣袖中掉落的，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记忆，逐步回笼。

“得萧兄今日点拨，实为君言之幸，萧兄为君言解了一大难题。”

“君言家中有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下次见面，雕琢好了赠予萧兄。”

下次……

玉佩早已雕琢完毕，可谁曾想，下次，变成了永别。

……

宏正二年，明正帝举兵征伐夏良国，历经半年有余，大捷。夏良国灭，疆域重新划分，归于大雍。至此，天下一统，黎民康健。

次年三月，明正帝改国号——忆言，以祭奠所有战事中牺牲的将士。同日，明正帝宣布废除丞相位，以三公制代之。自此，原镇北大将军之子纳兰誉，成为我朝最后一任丞相。

宏正八年，经故丞相纳兰誉引荐之人，皆政绩斐然，民心所向。丞相之忠心，留名青史。

宏正十三年，明正帝大刀阔斧革除旧制，倡男女平等，允女子入朝为官，造福万世。

……

“娄影。”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帝王，靠在矮案上，眼神空洞。

“臣在。”

“让你买的糖葫芦，买了吗？阿言最爱吃的……”

“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那就好。”秦潇浅笑着，发丝滑落几根，双鬓早已花白。

片刻，秦潇又问：“娄影，你说，阿言已经十五年没笑过了，这是为什么。”

咚——

娄影只觉得心脏被放在火焰上炙烤。

“王上。画像……画像是不会笑的……”

“画像吗……”秦潇低喃着。

站起身，指尖自那等身的画像中抚过。画面中心，少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右侧，题有一行小字：

所愿社稷昌，黎民平，我大雍百姓，皆阖家欢乐。将在外，再无后顾之忧。

阿言，这些，如今我都做到了。你可愿同我一起，共赏这天下盛景？

呵……

世人皆说帝王好，可帝王又有什么好的呢，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

阿言，凡尘人世，自你离去后，再无温度。

宏正十七年，明正帝因病薨，择平阳王次子继承帝位。

明正帝在位期间，一统天下，励行德治，尚勤俭之风，倡女子当政。毕生未娶后纳妃，无子嗣。陪葬用品，只有一块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此外，身归尘土。

后人皆称赞明正帝德行上乘，唯亲信者，知帝王之苦。

你看，山河依旧，四海清平。

帝王，身处高位，眼底悲凉。

——

——

翻译如下

萧兄：

展信佳颜，见字如晤。

我与萧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被你的气度所惊讶。很幸运结识了你，和你成为挚友知己。迎宾楼不过短短数日，却是君言毕生最快乐难忘的时刻。

不曾想，萧兄竟是我大雍之主。再见时，实在惊讶。你为君，我为臣。君臣之礼不可废，君言自当恪守祖宗教诲。为臣子者，为帝王分忧，是我的分内之事。

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迂腐，错信他人，君言想要挽回却为时已晚。君言不曾奢望陛下能够饶父亲一命，父亲罪无可恕，君言无话可说。愿倾尽所有，为陛下清君侧，稳固帝位。还是那句请求，望陛下能够放无辜的人一条生路。

君言身在江南，听闻父亲联合远征王谋逆造反，实为震惊。陛下困境暂不得知，故君言擅离职守，赶赴京城，希望一切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

君言回到京城的时候，城门封锁，到处重兵把守，陛下之安危，实在令人忧心。故联系旧部，集结部分军队，杀进皇城。

此一去，恐再难返。罪臣之子，不值得陛下挂怀。陛下有文韬武略，精于政务，必能实现宏图伟业，一展君言昔日愿景：社稷昌，黎民平，我大雍百姓，皆阖家欢乐。将在外，再无后顾之忧。

除此之外，君言还需要向陛下坦白一件事。君言实为女儿身，扮作男儿入朝为官，欺骗圣上，非我本愿。但自知欺君之罪，不可饶恕。若有幸存活，任由陛下处置。

至于君言自身，虽为女娇娥，愿做男儿郎。为之江山社稷，君言当万死不辞。

另附上名单一份，皆是有才有德之人。若陛下信任君言，便可以放心任命。有了这些忠义的臣子，大雍社稷必然昌盛。至此，君言也可以放心地全身而退了。

最后，隐秘之情掩于胸中，是君言的妄想。萧兄，只站在这个身份的角度，还请多加照顾自己。切莫劳累过度，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无论君言是否生还，只愿萧兄平安康健，对君言来说，一切，便无憾了。

爱者：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