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发生的一切都让小孩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这些大人为什么要往他身填泥土,还这样冷漠的看着他。
谁来拉他出去,谁来救救他。
随后,伸向宋遇几个人的手掌变成了腐烂的青黑色,指甲也彻底变成了黑色。
好痛苦,好想这些人全部都消失掉。
讨厌的,令人害怕的大人。
小孩咬紧牙关,身体紧绷,泥土越堆越多,不仅会将他自己埋进去,也会将这里的所有人埋进去。
“娘!我不要呆在这里!”他放声大叫起来,又变成了孩童稚嫩惶恐的声音,只是眼睛里仿佛多了一层阴影。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满是泥土的手,一把将他从泥土中拉了出来。
冰冷的手,冲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一巴掌。
“别嚎。”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就这么突兀的安静下来,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连同身的灵也一起安静了。
小孩就是小孩,善也善的天真,恶也恶的天真,只要有人满足了他小小的心愿,他们就会安静下来。
宋遇盯着孩子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们知道打生桩吗?”
道长点头,苏勉和顾北奇都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看这两人竟然不知道此等邪术,道长在惊恐之中又生出了一种自己法力无边的错觉,开始将打生桩是什么告诉他们。
遇到修建不起来的房屋和桥,就会认为此处有无法平息的冤魂,因此将童男或者童女推下去,在活人头起桩,既叫做打生桩,又叫做打活人桩。
和打生桩差不多的是“塞豆窿”,在洪水为患的地方,将几个小孩放进堤坝内的豆窿,献祭退洪。
宋遇想起梁柱下面刻的“活人入棺”,原本以为是有高人以鲁班书中的办法破解了,看到这孩子才发现,原来并非破解,而是以邪镇邪,打了个活人桩。
道长还想继续卖弄几句,顾北奇忽然将他们全部赶到了门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重,从外面进入驿站,很快,这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众人眼中。
是许久不见的老凤凰。
她威武依旧,膀大腰圆,显出一副黝黑而且严肃的面孔。
光是脚步声,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惊雷,就足以让这驿站抖动起来。
她也不点灯,只是做了个河东狮吼,立刻就让驿站活了起来。
左边驿夫住处打开了门,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一尾接一尾的往后头的驿仓涌去。
这些人长相高矮各不相同,可是脸的神情却非常的统一,就是麻木。
从这些人身飘出一阵接一阵的腐臭之气,不仅仅是脏,他们自身也在腐烂。
宋遇将彩鸡丢给苏勉:“老苏,你们先出去。”
苏勉接过彩鸡,彩鸡立刻就缩进了他胸前:“你们两个呢?”
宋遇让顾北奇背着自己,然后将那件黑衣服套,伪装成一个驼背的“魖”:“我们进去看看。”
原来这件衣服她是用来伪装自己的。
顾北奇心想她倒是想的长远,这脑子这么好使,要是个男人,那前途必定非常的敞亮,可惜是个姑娘,嫁又嫁不出去,这前途就非常的渺茫了。
宋遇可没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以后怎么样,她是从来不想的。
老凤凰见有人从厨房里出来,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是常有的事,对于顾北奇的奇形怪状,她也丝毫不在意。
这里的人,不奇形怪状,才让人奇怪。
而苏勉等老凤凰也一同离开之后,才和道长带着小孩悄悄往外走去。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空无一人的驿夫房中传来尖利而委屈的小女孩声音:“娘!”
很快,漆黑的床板下面伸出来一只青黑色的小手,一个小女孩钻出来,张着没有瞳仁的眼睛四处张望,走到了门口。
“娘......”
她木然呼唤着,又不敢出去。
外面的世界都是她害怕的。
屋檐一片片飞入黑暗中,成了黑暗中的爪牙,和月光一起,落下无数阴影。
小女孩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苏勉走出去的方向,最后还是决定跟去。
子华道长走在最前面,恨不能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他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但是他却听到了空洞而尖利的声音。
“我要哥哥。”
......
顾北奇背着宋遇,悄无声息钻入人群之中,进入了驿仓。
这里全是平整的青石板,人群到达这里之后,就不再动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仿佛地下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石板缝隙里全是血迹和碎肉,甚至能看到掉落的手指,到处都是修罗场。
在这里,就连老凤凰的吼叫声都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发出这狮子吼功夫的,还是个人。
“咕咕......”伴随着叫声,几只灰黑色的夜枭落在了墙头,俯瞰众人,用冰冷幽暗的目光等待食物。
有它们出现的地方,几乎就是幽冥地府,死亡会在这里不断循环往复。
万澜宗并没有像顾北奇想的那样出现,他背着没什么重量的宋遇,不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老凤凰已经离开,驿仓大门“砰”的一声关,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伴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声音,这些早已经麻木的人,依旧出现了绝望而且害怕的神情。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甚至有人哆嗦起来,驿仓成了一副巨大的还没有盖棺的棺材。
就在宋遇和顾北奇等待的时候,石板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具棺材,棺材没有盖,里面躺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人。
“女人”僵硬而且缓慢的坐了起来,它没有五官,脸干净的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因为脸空荡,所以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这张脸却给人一种正在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这样的“注视”,带来几分诡异,还什么都没说,顾北奇身边的一个人喃喃道:“是献祭,肯定是献祭,只有献祭活人,我们才能活命。”
他们在想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说献祭的人声音不大,但依旧被人听到了,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弱小的人直接被杀死,投入了棺材之中。
一片鲜血淋漓。
地、人身、棺材里,全都是血迹,在一片寒意之中,唯有洒出来的血是热的。
万澜宗在这驿站中所做的事,就像是将世界最丑恶也最真实的东西摆放在了案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