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章邯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浑浑噩噩的，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个多月之前，始皇东巡途中忽然病重，除了赵高和胡亥公子之外，其他人谁也不肯见。别说是他一个陪驾的武夫见不到皇帝了，那几天就连始皇最为宠信的上卿蒙毅都被驱使到会稽山川祈福去了。

始皇年纪大了，最近几年时常患病，不过身子还算结实，倒也没什么大碍，章邯以为这次的情况也不例外，所以便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后来的情况急转直下，据赵高说始皇已经病危，必须立刻回到咸阳，就在抵达咸阳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始皇殡天的消息。在这一段日子里，他竟然连始皇的一面都没见到。

其实章邯很早之前就在想那个问题了，始皇究竟是要选择胡亥还是扶苏呢？

扶苏有才能，却时常与始皇意见相左，惹得始皇不高兴，而胡亥作为最小的儿子，很讨始皇开心。

后来扶苏被派到蒙恬身边做监军了，谁都知道蒙恬军功甚高，他的蒙家军战力极为强悍，而且蒙恬和扶苏公子的私交非常好。如此放逐的举动，看似已经把扶苏排除在了继承人的行列之外，实际上背后的意思反而恰恰相反，章邯相信始皇这么做肯定另有深意的。

十多个皇子之中，给了扶苏接近兵权的机会，却又时刻把胡亥带在身边，章邯也不太清楚到底哪位公子才会是大秦的下一位皇帝。

始皇殡天之后，一切都明了了，胡亥才是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而扶苏与蒙恬则是被赐死。

这一点则让章邯尤为心惊，扶苏公子誉满天下，而蒙恬更是为大秦守国门，始皇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两人自尽呢？

扶苏公子自尽的消息已经传来，章邯虽然心中悲恸，却也只能惋惜。而蒙恬此时就在咸阳城，到底是死是活还不好说。

李斯丞相和中车府令赵高执意要让二世皇帝赐死蒙恬，而以章邯为首的数名武将则力保蒙恬。甚至李由当着皇帝的面和他的父亲李斯吵了又吵，争执不下。

二世皇帝年纪还小，一时根本拿不定主意，所以关于对蒙氏兄弟的处置则暂时拖延了下来。

这些天过去，章邯已经有些动摇了，朝局明显是把控在赵高和李斯的手中，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执意为蒙恬求情，很有可能也会落个相当凄惨的下场。

从演武场回来的章邯脱下一身戎装，不过并没有换上居家的便装，反而是穿上了朝服。

“大人，您还要出去吗？”府里的下人看到章邯的举动有些意外。

“对，我进宫一趟。”

他将朝服换好之后，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说对吗？”

“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不是说与你听的。”

...

章邯今年四十二岁，虽然只比蒙恬小七岁，不过他的军功却根本无法与久经沙场的蒙恬相比。甚至他都没怎么亲自上过战场，自诩精通兵法，实际上只是纸上谈兵罢了。他对于蒙恬的看法也相当矛盾，一方面是敬佩蒙恬的军事才能，另一方面却是嫉妒，自己一介武人，不能像蒙恬一样驰骋沙场，反而要时常陪伴在天子身侧。

当章邯又一次来到皇宫时，胡亥像是见到灾星一般连忙说道：“爱卿先别说话，我先把李斯赵高叫来。”

章邯知道二世皇帝以为自己又是来为蒙恬求情的，所以才会是这般表现，他有些无奈的说：“陛下误会了，我不是为蒙将军求情的。”

胡亥连连摇头：“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你都先等等吧。”

胡亥知道自己坐上皇位的过程不光彩，要是没有赵高和李斯，自己是根本坐不到这个位置的，尤其是赵高。

所以对于赵高，他可是相当信赖的，不论章邯有什么事，把赵高找来总是没错的。只是最近赵高好像也特别忙，并不能每时每刻都陪伴在身侧。

没多久，李斯和赵高就先后到了，而且除了他们之外，李由也来了。

李由今天的脸色十分难看，在看到章邯之后，他的脸上才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章邯有些心虚，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李由竟然没有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起，反而是来到了章邯的身后，这个举动表明他的立场其实是和章邯一样的。

看到这一幕，李斯自然是一肚子气，他没好气的说：“章少府有事？”

章邯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李由，他对着胡亥弯腰道：“陛下，昨日我想了一夜，既然处死蒙恬将军是先帝的遗愿，那么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违背。我不知道蒙将军此次来咸阳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没有执行先帝的旨意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还望陛下早日下令，让蒙恬亲自去先帝身边谢罪。皇陵此时还没有封闭，正好可以让蒙将军永远的护佑在先帝身侧。”

章邯之前是一味的为蒙恬求情的，突然之间的态度大转变让在场几人都目瞪口呆。

章邯咬紧牙关接着说道：“要蒙将军死乃是先帝的意思，可是上卿蒙毅是不会理解的，所以蒙恬死后，臣恳求陛下一并处死蒙毅，以免后顾之忧。”

李由茫然的跪在地上，他双眼无神的看着章邯喃喃说道：“章少府，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斯与赵高对视一眼，皆是面露喜色。看来章邯总算是想明白了，他们两人昨日还在商量着，要是章邯继续这么死心眼，以后必须得想个办法把这家伙也一并除了，不过现在来看，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赵高上前在胡亥的耳边低语了一阵之后，胡亥面露喜色，他站起身子说道：

“爱卿所言极是，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我这就拟一道旨意，三天之后你亲自送蒙将军上路吧。”

章邯苦涩的点了点头，赵高的意思是让蒙恬死在自己的手上，万一以后真的有什么问题了，自己就会被舍弃掉的，不过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由没有起身，他跪着往前爬了几步，一边向着胡亥磕头一边喊道：

“陛下，蒙将军万万不能死，他是我朝重臣，于我朝有大功啊，诛杀功臣，非明君之举。”

李由在大殿之上不断磕头，额头上已经有丝丝血迹渗出，再加上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胡亥无端觉得有些恶心，便向李斯投去了略带责备的目光。

李斯恨铁不成钢的在自己儿子的屁股上踹了两脚，想要把这让人不省心的东西先轰走，不过李由不为所动，他抬头说道：“冒昧问陛下一句，您准备让谁去接手三十万蒙家军呢？”

“让谁接手？对，让谁接手啊？”胡亥又看向了赵高。

眼神晦暗的赵高上前一步，看着章邯说道：“章少府有领军之能，可当此大任。”

“不可，臣只想日日守护陛下安危，不敢奢求去沙场建立功勋。”章邯心里非常清楚，这样一来的话，蒙恬算是间接死在了自己手里，那自己得有多大的胆量敢去蒙家军中做统帅？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谁，还有谁可以去北方？”胡亥几乎连朝中众多武将的名字都记不住，因此语气非常焦急。

“陛下莫慌，王离将军早些年曾在蒙家军中担任副将，当年虽然受了重伤，不过他一直在老家养病，现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好，好。赵高，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全权处理。”

一代名将蒙恬的命运就被这么三言两语给做了决断。

看着情绪低落的章邯以及失魂落魄的李由相继离去，出了大殿的李斯有些疑惑的问道：“这章邯为什么就忽然转变了心意？”

“还能是为什么，想通了呗，他要是再固执下去，很快就得去陪蒙氏兄弟了。”赵高冷笑着说道。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赵高有些嫌弃的说：“你那宝贝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这些年是我把他惯坏了。”

“那你就想个办法把这个隐患解决了啊！”

李斯有些震惊的看着赵高：“赵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解决？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赵高笑着拍了拍李斯的肩膀：“丞相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好男儿就应当建立功勋才对，没必要把他一直留在身边看着啊。咸阳城才多大，倒不如给他找个地方去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