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温的逐日回升，苏念也顺利的抵达了云中郡。

不过此地的状况倒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苏念之前其实也来过此地的，当初为了北上，上郡军营的主力都驻扎在了此地。而云中郡的百姓虽少，可大家都是聚集在一起住着的，远不似如今这般荒凉，甚至可以说是廖无人烟。

房屋都还基本完好，进去检查一圈，甚至就连为了应付严寒的柴火也都在。除了冬季之外，其实百姓家中不会存这么多柴火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看上去像是不久之前还有人住，为何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难道是匈奴人的手笔？可要是匈奴人真的越过了长城来劫掠，怎么可能会不大肆破坏呢？

往日的云中郡似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而已，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苏念当即决定继续往北边走。

无论如何，长城上总归是有人守着的，必须得找人先问问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赵国时期就已经存在的云中郡，如今却成了空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特殊时期，负责长城防卫的兵力十分充足，当苏念尚未靠近时，就已经引起了守兵们的疑心。

上百军士立刻就将忽然从背后出现的这十二人团团围住。

“这里发生了什么？”

没人回答苏念的问题，这些人反而拔出兵器，神情无比严肃的打量着苏念、

“莫不是匈奴来的细作？”此处为首的一名男子非常警惕的说道。

看这些人几乎有了要动手的意思，而且还把自己当成了细作，苏念连忙后退几步，他身后的随行护卫也立刻拔刀相向。

“别动手，先别动手，王离呢？”苏念大喝一声，生怕双方会一言不合就真的打起来。

虽说他身边的这八个人是从反秦阵营中带过来的，而戍守长城的肯定就是秦军，双方势同水火。不过他提前已经给这八人都叮嘱过了，不要轻易表露身份。

“王离？”为首的名叫马明远的汉子有些疑惑的说：“你认识王离将军？”

语气虽然疑惑，可警惕心并未减少多少。毕竟要真的是匈奴来的细作，知道王离将军的大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万一真的有一支匈奴小队摸到了他们后方，那情况就非常严重了，他们都有失察之责。

苏念好言说道：“我当然认识王离了，这样，你帮我把王离找来吧，有什么事我找他说。”

原本苏念是不打算特意见王离一面的，不过现在不见也不行了。一来这些人都把自己当成细作了，不找王离怎么能解释清楚？二来与之前相比，长城上的防御兵力加强了数倍，一瞬间功夫就可以聚集上百人，这足以说明不但禹城形势危急，甚至都威胁到了秦长城一带。这种情况下，苏念也不敢贸然北上了。盖云师徒虽然能打，可要是真的遇上了一大股匈奴骑兵，那可是完全没有活路的。

“笑话，你以为王离将军是谁都可以见的吗？”马明远冷哼一声。王离负责附近三郡长城一带所有的军事调度，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形势紧张，王离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随便就来见这几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就告诉王离，我叫”

苏念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当初在骊山皇陵之中，他救出了差不多五十万民夫，随后将那五十万人就安置在上郡军营当中。而眼前的这些人不应该就是来自军营中的吗？

也就是说，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当年从骊山救出来的民夫？

想到这里，苏念上前一步说道：“你们听说过苏念这个名字吗？”

马明远神情大变，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那个叫苏念的人，他们早在一年多之前就被困死在暗无天日的帝陵之中了。

看见马明远的神情，苏念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也就随之放下心来。

“那你们有没有见过苏念？我就是啊，你们不记得我了？”

“你就是苏先生？”马明远并未完全相信，而是转头在身后的这些军士中询问起来。

当时在帝陵之中光线太差，而且民夫数量实在太多，虽然是苏念救了他们，可实际上亲眼见过苏念的人并不多，他们也都是把苏念说的那些话口口相传而已。

因此五十万民夫中，基本上都知道是苏念救了他们，可苏念究竟长什么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从马明远背后不远处站了出来，他仔细的看着苏念，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我当时有幸见到了苏先生的面容，救命恩人的相貌我永生不敢忘，可苏先生似乎并不长这样啊？”

“给我杀了他们。”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马明远立刻大喝一声。这人竟然敢冒充他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冷静冷静。”苏念顿时慌了神，自己怎么就不是苏念了？

他大着胆子朝那名中年男子靠近几步，然后把脸凑上前去。

“大哥，我看你也是浓眉大眼的老实人，怎么能说胡话呢？你再仔细看看？看我和你记忆中的苏念长得到底是不是一样的？”

不就是多了满脸的胡茬吗？这就认不出来了。

马明远叫停了其他人的动作，中年男子又在苏念的脸上打量着，不过疑惑之意更甚。

“他到底是不是苏先生？”马明远有些不耐烦的说。

当时在陵墓中虽近距离接触过，可到底是时间太久，因此记不真切。

中年男子尴尬的说：“看相貌五官是有点像，可苏先生明明是一个翩翩公子，怎么会是像他这样的粗鄙之人呢？我也说不准！”

说谁粗鄙呢？苏念气的想骂人，他只能把小晚叫过来，让小晚当着这些人的面替自己把胡须清理干净。

这年代的人大概都有一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不能随意破坏的思维。因此像是剪头发这种事基本上很少发生的。可苏念哪管这些，有时候嫌头发太长碍事，他便直接一刀割去

在没遇见小晚时，苏念是自己给自己清理胡须的，后来这项任务就交给小晚代劳了。现如今要是没有小晚，他自己的手已经生疏的不像样。

小晚拿着一把比她那小匕首更加短小的利器细心的在苏念脸上清理着胡须。这是一项精细活，因此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当着上百人的面如此亲密，难免让小晚非常紧张。

“小晚，我可是要靠脸吃饭的，你小心点，别把我的脸弄花了啊！”

苏念一句恬不知耻的话立刻让周围所有人都冷哼一声，小晚的手也随之放松了不少，不复之前的紧张。

随着小晚的动作停下，苏念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他数月之前的光洁。

那个中年男人看着苏念的脸愣了神，片刻之后，他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热泪盈眶的汉子颤声说道：“真是苏先生，真的是我们的恩人。”

中年男人的举动如此果断不容置疑，马明远以及其他人都下意识的收起兵器，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苏大哥，你之前也救过他们的命吗？”小晚好奇的询问道。

苏念在小晚的头上揉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那可不，当时我一天到晚没事干，净忙活着救人了。”

扶起马明远并且让其他人也都赶紧起来，这下身份总算是可以确定了。

“苏先生，王离将军此时应该在九原郡，你先在此处歇息一两日，我现在就去把王将军请来？”既然确定了苏念的身份，那么对于救民恩人的要求，他自然言听计从。

“不急，既然你是负责此处防卫的，那你先和我说说，凭我们十来个人，适不适合北上？你应该也知道，北边有一座城池是我们自己人的，我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马明远没有任何犹豫的果断摇头：“万万不可，匈奴人最近的活动异常猖獗，禹城距离此处二百多里，实在太危险了。”

既然马明远都说了不宜直接北上，苏念也不是鲁莽之人，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吧，那我们就先留在云中郡了，你找人去帮我联系王离。”

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苏念相信此时的王离肯定要更加难做，得知了自己来到云中郡之后，王离定会尽快赶来见他的。

云中郡别的没有，就是空置的房屋多。马明远安排了一人前去寻找王离，他亲自陪着苏念来到了城内。

边陲小城虽然不大，可繁华时也有数千户，他得知道苏念一行人具体住在哪里，这样才好给苏念送来食物之类的东西。

马明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长城上的岗哨点实在不适合先生休息，还得委屈先生暂时住在这荒凉破败的城里了。”

“没事没事，我这人不讲究的。对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马明远叹息一声说道：“一个多月之前，本是最严寒的时候，所以长城上的防备有些松懈。匈奴人无声无息的杀进了云中郡城，城内守兵根本就无法抵挡匈奴骑兵。等到王离将军得到消息并且派兵来救援云中郡的时候，城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无数男人被割去头颅，妇孺则被掳走。

数万大军用了好些日子才将城内的尸身清理干净，王离将军下令将云中郡的所有人都暂时迁移，如今应该在上郡一带了。待到房屋修缮的差不多，天气暖和之后，再让百姓们迁移回来。”

这么说的话，这空无一人的城内其实前段时间才死了非常多的人？

苏念忽然觉得耳边的风都有些阴风的意思了。这马明远也真是的，要是早说这些，自己就凑合着在城外落脚算了。

苏念非常体贴的在小晚耳边说道：“你怕不怕？你要是觉得害怕了，那我们就不住在这里了。”

小晚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苏念，语气非常疑惑：“为什么要怕？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那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了，马明远，你随便给我们找几间房屋即可。”苏念连忙打着哈哈，一个小姑娘都不怕，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要是再说害怕的话，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马明远将苏念等人带到几间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房屋面前说道：“苏先生，这些房里的尸体都被搬走了，而且血迹也都清理干净，你们就放心的住下吧。”

“那个附近有没有哪间屋子是没有发现尸体的？”苏念一想起自己要在这个前不久才死过人的房里休息，他就浑身不自在。

“有，也有没发现尸体的。”

苏念让其他人就先住在这边了，他和小晚跟着马明远来到了几十米开外的一户相对寒酸一些的房屋跟前。

“先生，这间房屋的地面上只是发现了些许血迹，并没有发现尸体，应该是房屋的主人冲出去和匈奴人搏斗了。”

“好好好，那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寒酸点也无所谓嘛。”

在马明远就要离开之前，苏念忽然叫住了他，语气有些低沉失落的说：“当初在骊山救你们的时候，我答应过你们，不会让你们直面匈奴的，如今看来，我失言了。”

听到苏念话语中的浓浓歉意，马明远连连摇头：“苏先生这是什么话？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能够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我们的命是你救的，而且我还知道，当初随着先生一起就我们的那几十人如今都去了禹城，与他们相比，我们在长城以南的这些人根本就不算危险。再说了，当我亲眼看到云中郡城内的惨状时，心中的仇恨其实已经要远远大于恐惧了。”

到了晚上，在小晚的央求下，苏念只能将当初在骊山是如何救出那些民夫的经过事无巨细的说给小晚听，权当是给她讲故事了。

苏念靠在床头，让小晚枕在他的大腿上，昏暗的油灯下，他语气低缓的诉说着自己在遇到小晚之前发生的事。

可他不经意的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丫头已经闭上眼睡着了。是在装睡吗？苏念用手指撩拨了一下小晚的眼睫毛，没动静，看来是真睡着了。

听着屋外的风声，苏念骂骂咧咧的说：“死丫头，我讲的这么辛苦，竟然睡着了？”

他亲自将漏风的窗户关好，看到只剩下非常少的油灯，苏念也就没有将之吹灭。

一想起这城内最近死了那么多人，苏念就觉得自己难以入睡，倒不是害怕，实在是不由自主的乱想。

于是看着睡得很香的小晚，他的心中就愈发不平衡。

便用两只手分别使劲捏住小姑娘的脸蛋

小晚悠悠转醒，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相当不满的睁开了大眼睛，看着苏念的脸，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吵醒。

她满脸无辜的说：“哥哥，你想干嘛？”

苏念愣了愣，本想说两句好话重新哄小晚入睡的他喉咙动了动，艰难的说了一个字。

“想。”